第十章

“额,要了解也可以,只是我到这可还不够半月,一些章程门道,我也只是摸到了点皮毛。”

李悬踌躇地回道,“不知两位想问些什么?”

霍松涛平静下来,看着李悬,用尽量缓和的语气说道,“之前周容向我们谈起过你,说他被你拉了壮丁,随你在这承武站先后考察了八个营,实话说,你让我很意外,至于能不能让我更意外,我很期待。”

许卓之,周容都看向霍松涛,李悬也与其对视。

“八个营的序列里,有一军,二军,三军,六军,甚至是扩编成四军的老二十三旅,依照你的第一印象来看,这八个营风气最正的有哪些?”

李悬皱眉看向周容,周容耸耸肩,“照你想法来就是,这又不是上级问话,更何况你对我们仨也不是什么从属关系,放轻松,简单的交流而已,就像这几天我们平常的闲聊一样。”

听到这话,李悬横下心,摒弃顾虑,斟酌着说道,“照我来看,风气最正的莫过于九旅辖下的直备营,其他的大多不尽人意,小部分甚至很难称其为军队,军人。”

听到前面两人对视一眼,兀自点头,到了后面,许卓之先是冷笑一声,他觉得这个初出茅庐的教导生有些狂妄了。

“哦?来这里驻训的可都是国朝主力,其中一军,二军等老牌部队更是开朝功勋,你是刚甩了笔杆子,这些人可是扛了一辈子枪杆子!”

见许卓之脸色陡然变冷,语气严肃,李悬心里腹诽,但还是稍带有点漫不经心地拱手回道,“是小子失言了。”

许卓之见他这般模样,心知他还是不服气,于是再冷哼道,“呵,失言,教导首以正言立身,忠义立神,你以后可省得了,老虎不会觉得苍蝇的嗡叫有什么威慑,但总是会因为它的乱耳而感到烦躁。”

听到这,李悬当即炸了脾气,卖你三分面子,你还蹬鼻子上脸了。这近半月里,李悬每次顶着白夜出营,踏着星月而归,光是观察手录就写了有半本。

在他切实的考察手录上来看,八个营中,出现训练呆板,军纪涣散的词样就多达二十几次。

大夏目前的军制改革还是相当粗放的,由于大批半农半兵的乡勇,民团似的武装力量被整训成职业军人,对军务管理和训练组织的要求是骤然抬高的。

这就导致上层将领只能用战时状态来管理部队的平时操练,中下层军官盲目听命,严压严罚,长期如此,就形成了两个极端。

一个是军纪严酷,士兵和下层军官高度紧张,形成了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过度紧绷状态,一个是神经衰弱,执行不力,中下层军官和士兵集体摆烂,军纪涣散,恶习层生的状态。

前者常常因为时传流言,导致军心浮动,炸营暴乱。后者则使得军队组织能力迅速下降,养出了一堆牌兵,烟兵,老爷兵。

这里面军纪严明,军队操练和军务内事井然有序的,就只有谢一鸣的直备营。

说到这里,李悬就不得不佩服起谢一鸣的营教导了,那是一个气质朴实而带一点活泼的青年军官,李悬只是匆匆见过他两面,一次是他在给全营士兵做读书日演讲,一次是他前去京城前,嘱咐火头班班头把这个月的财务公开。

演讲水平李悬不好做一个具体的评判,他转世前听过学过的演讲也仅仅局限在几篇名人的讲说,再有就是他校领导那些冗长的乡音。

但他透过直备营那些满挂笑意的年轻军人和他们一重高过一重的呼喊和笑声,他知道,这个营教导的工作是极其成功的。

他在观察手录上如是写道,

直备营教导顾宪为,一个让士兵和军官都感到亲切的教导。他身上很罕见地兼具着和士兵共通的地气,以及和士官共通的…贵气?。

他至少会说五个地方的方言,知道北地许多偏僻山区的习俗,别的营教导因为士兵乡音浓厚,而导致交流困难的情况在这里不存在。直备营的士兵们,这些在平时和兄弟部队会操时无比桀骜的精锐,在顾面前却都好似腼腆的弟弟,他们总是对顾所宣讲的内容报以极大的期待和追捧,直备营上下在训练,休闲和学习上都表现出迥异于其他几个营的活泼和精神,这简直是一支超越时代的部队。

与此同时,直备营的士官们,谢一鸣和他手下的五个队长(四个是昌平武学出身,一个是京防营的老兵),同样对顾推崇备至,当然不是像普通士兵一样,因为顾的亲切和周全。

而是顾似乎有勋贵背景,而且此前一样是昌平武学出身,是他们一期的老学长。在战略战术上,顾并非是纸上谈兵的空谈书生,相反,他是九旅中少有的,能跟上谢一鸣思路的战术高手。

他在对军官进行指导时,举手投足带有的自信和对战术,战略局势,军务安排的深刻认识都让五个队长,五个队教导为之折服不已。谢一鸣同样因为有这样一个同袍而感到轻松,这让他有更多的时间,溜号去横山县的瓦肆听戏。

顾宪为,教导队伍中标杆似的人物,然而很可惜,这个教导似乎是个大忙人,常常处在忙碌与奔波之中。(谢一鸣真该把他全部用来买烟的薪水转给顾,因为常常是顾在主持营中的大小事务,这里面包括了本该是由谢一鸣主管的训练和调动。)

一时间思绪纷飞,看似想到很多,但却不过是在瞬息之间。

开玩笑,一个在后世领略过人民军队无上风姿的灵魂,解说一个旧时代封建军队的种种缺陷还不是手拿把掐。

尤当是他被许卓之激起火气以后,“我说我失言,可没说我说错了。”

李悬一时间把万千思绪连同顾忌一同抛诸脑后,对着三人放炮。

“除了直备营,在这里驻训的另外七个营,不用我说,你们自然能看到,打竹牌,聚众斗殴,哄啸教导,懒出早操,会操缺位……两个月里,执戟郎的处分通报糊满了告示墙,军法部今年元月出台的内事条例,军法条例,军纪细典,这七个营里做到的,一成也无,中车令王将军在青年军人报上写过一篇短评,其中有一句话,军人哪怕两手空空,也是军人,匪寇哪怕具甲扛枪,也是匪寇。”

说到这,李悬情绪不禁激动起来,“开国前期,我们的军队带有一点匪气这无可避免,可建朝二十多年的今天呢?匪气未去,勇气先磨,现在的一军,二军中有多少像那七个营一样,我不知道,但这样散漫的游勇也能叫做是军人,那是对军人的侮辱,是对我们国家的侮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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