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了听谈“仁”行

皇后啪地一声放下了茶杯,撞出声响,叫人心头一震,厉声斥道:“贱奴,你好大的威风,本宫都还未问完话,哪里还轮得着你来插嘴,来人啊,把她给本宫扔出去!掌嘴三十!不得上殿!”

“是!”几个皇宫侍卫闻令上前,把任尚宫抬起,四仰八叉地抬到殿外,再往后一扬,往前一甩,真就是扔了出去。

可是,这罚是由他们来行吗?

几人有点犹豫,但还是心一横,啪啪地几个大嘴巴子就扇了下去,响堂堂的。

任尚宫的脸上好似飞快地红肿起来,人都被打得有些悬乎,头晕眼花,耳边都响起嗡鸣声。

一数到三十,他们就收了手,打的时候也没有留什么情面,掌掌到位。

几人回望皇后,见她没什么其他的表情,只是看了他们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就知她是满意了。

见到任尚宫那副狼狈模样,小宫女笑了,道:“任尚宫,也不知您能不能听见,郎有情妾有意的戏码,我了听,演够了。”

小宫女向皇后行了跪拜,在地板上扎实地磕了一个响头,对皇后道:“皇后娘娘,了听知道自己有罪,也从未想过撇清罪孽,自来认罪,先是为对不住大家,惹来麻烦,后是为对得住自己,报仇雪恨。”

皇后拂手,淡淡道:“人,本宫为你请走了,肯定是不会有谁再来打扰,是吧?”

皇后停了话,望了一圈,无人发言,也无人敢。

她接着道:“故事,你慢慢讲,本宫听着,但要记住,一处都不能落,谎言,也一处都不能说,明白了吗?”

小宫女换回了卑称,哑声开口道:“是,奴婢知道。”

“先前,奴婢并不是如今的职务,也不在宫里侍候主子,而是在尚衣局做些绣活儿。有一天夜里,奴婢碰巧遇着了梁仁,就是大火中死去的那个侍卫,他先将奴婢用药迷晕,后带到了水桥偏殿,实施他的恶行。”

“奴婢的嗓子,也就是在那晚,差些被弄哑了。幸而,如今还能发点声,为曾在身边的姑娘们,也发些声。”

一整晚的黑暗,被撕碎的自尊,忍受到极致的凌虐和痛苦,她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带过了。

季钧昭看了她一眼,不知是什么情绪,又移开了视线,继续低头,把玩着五皇子缠着他解的九连环。

从一开始,到现在,他手里的九连环还没有解开。

“第二日,奴婢醒来,人在尚衣局里趴着,被旁人叫醒,她们都以为是奴婢睡着了。但那时,奴婢就发现了不对,皇宫的一个小侍卫,哪来的那么大职权,能随意进出水桥偏殿?行龌龊之事?”

“所以,奴婢也一直暗中观察着梁仁,在空闲时,曾有几次跟踪过梁仁,他明明身为皇宫侍卫,却屡屡擅离职守,将宫女迷晕,并带到水桥偏殿,与另一些侍卫一齐实施恶行,甚至奸杀了几位初进宫中的少女,抛尸荒野。”

“试问,这种人,该杀不该杀?”

崔贵妃抢先皇后一步,下意识地问道:“那水桥偏殿的守卫呢?为何不上报?又为何不阻拦?”

水桥偏殿的守卫面面相觑,不敢回应什么。

崔贵妃愠怒道:“问你们话呢,不张嘴?想到死都闭着吗?”

小宫女这时冷哼一声,回道:“男人帮的当然都是自己人,在他们眼里,这是理所应当!这是罪有应得!”

“所以,他们都该死!”

上报?阻拦?

他们怕是恨不得加入其中吧!

那宫女眼里的狠辣和疯魔快要将她侵蚀,快要磨灭掉她的所有,只剩滔天的恨。

“如今,我只恨,恨昨日的那场大火,没能把他们全部烧干净!没能让他们受尽苦楚和折磨!没能处以他们世上所有最痛苦的极刑!没能让他们身败名裂,打入地牢!”

“区区一场火,区区一个畜生,死了又如何?死,可真便宜他!”

全场无声,因为,她们都在等一个人开口。

可主座上的女人,一直都未说话,静静地听着了听从头说到尾,连是旁听的崔贵妃替了她的问话,都没有责怪。

这个宫女今日能以凶手的这个身份有如此嚣张气焰,那是因为她想在入狱执刑的之前,再把腰杆挺直了,为曾经的姑娘们发出呐喊,把悲与哀,痛和苦一一发泄出来。

总之,最不济,也就是死亡。

她在人世,无牵无挂,就是死了,也没人收尸,其实也没什么。

姜烟望向全场除了侍卫,唯一的一位男性。

所以,季钧昭,这世上的人大多自私凉薄,利益攸关时,只为自己,不顾他人,你也是吗?

若有朝一日,他一定要做个选择,她会成为那枚弃子吗?

男人的妻妾即使换个千万遍,人们大多只会说他风流。而女人,嫁人之后,若被弃,就是唾沫之下的苟延残喘。

她是喜欢一个人待着,她是喜欢月亮下的孤独,但同时,她也想安安稳稳地渡过这一生。

受人唾弃,附上骂名,她也不想的。

她没那么强大,强大到能抵抗千军万马。一人一箭,就能让她百箭穿心,粉身碎骨。

他像是感受到了那股目光,微微抬起头,隔着层层的人,看向她。

一时之间,四目相对,无声传达。

皇后平静地喝了一口茶,终于又开口了,她问了听:“证据何在?”

了听她自己都没想到,有一天,需要一个人来用证据证明自己杀了一个人。

但是,那一把大火,把里面的东西全都销毁了,她该怎么证明?

“物证许是被销毁,但有人证,当日,奴婢与福安宫的姐姐们说过,皇上来了,奴婢见不得大阵仗,恐不小心冲撞了圣驾,还是去膳房给娘娘看些药膳,奴婢去偏殿时,还不小心撞到了殿下身边的那位姑娘,那时情急,没能认真地说声抱歉,如今,与姑娘陪个不是。”

“奴婢欲在偏殿做些手段的时候,不巧,在偏殿也撞见了殿下和姑娘,不过,并未出来面见,从殿的窗户离开了,这下子,闹了个大乌龙,叫任尚宫把殿下错认为梁仁,带着众人前来,口口声声说着捉奸,冲撞了殿下,奴婢也向殿下道歉,望殿下恕罪。”

那水灵灵的姑娘抬头看了她一眼,似有点惊慌与不安,羞涩地不敢说话,抬脚往季钧昭那边又走了几步,躲在他身后。

“无碍。”

声音低沉,却又悦耳。

这话一回,让众人都朝季钧昭的方向看去。他们都不傻,哪能不知,这声音的主人是谁?

皇后见状,移开视线,也抢回了他人的目光,问了听:“所以,了听,今日来本宫面前,认下昨日之事,你想如何?”

“奴婢全凭皇后娘娘定夺。”

皇后加重了语气,又问了一遍:“本宫在问你,你想如何?”

小宫女这时倒是迟疑了,怯声道:“娘娘,刑罚这事不该让奴婢——”

“同样的话,让本宫说第三遍,掌嘴十次。”

小宫女也不再推辞:“奴婢想找到姐妹们的遗体,让她们好生入葬,长眠于地,也能安详些,为此,奴婢愿自出入棺钱。”

“共有几位?”

“五位。”

“大概在何处?”

“西郊尾名山。”

皇后若有所思,她有意无意地瞥了眼姜烟,问了听:“你的银钱,可够?”

“家中留有一些首饰,是父亲还在时,做了些小生意,得了些银钱,给奴婢买的,现在,应该可以值当些银子,够。”

“本宫最后问你一次,昨日火烧水桥偏殿,杀害皇宫侍卫的人,是不是你?”

“是!”小宫女斩钉截铁地回。

“你是如何做到这些的?”

“第二次受他奸污,是在他的住所,在那儿,奴婢得知了迷药的所在,昨日午间,奴婢去了一趟他的住所,拿了迷药,引他去偏殿。”

“可那时,收了暗信的他并没有马上来,奴婢就先把药放在了偏殿里的水壶中,等他来时,已经是晚昏,天黑的摸不着边,奴婢先和他聊天,看着他喝下去。”

“他晕后,奴婢又用帕子再次迷了一会儿,确保他真的不会再起来,就洒了些油,扔了几个火棍子,那偏殿,就烧了起来。”

“呵,人还没来,半边天都烧红了。”

“本宫派人跟着你,去把那些你提过的侍卫,全都带过来。”

“是。”

“出四个人,跟着她。”

“是。”四个侍卫站了出来,跟在小宫女身后。

小宫女带了四个高大的侍卫出了宫殿,那一刻,她的腰杆好像重新挺起来了,手都在隐隐颤抖。

皇后看着站在前头的姜烟,道:“姜绾商,你过来。”

“是。”

姜烟向前走了几步,就停下来了。

“站到本宫身边来。”

“是。”

姜烟不急不缓地走到皇后身边,安分地站着。

“崔贵妃,乐妃,王美人,你们是不是也该回宫了?”

冷了一阵,崔贵妃适时挤出笑,打圆场道:“皇后姐姐说的是,这戏看完了,案子也结了,我们是该回宫了,妹妹们就不在这儿叨扰姐姐了,告退。”

“皇后姐姐,告退。”

“皇后姐姐,告退。”

乐妃和王美人也跟着崔贵妃一起告辞,搀着宫女的手离殿。

一众妃嫔都窈窈离去,还剩下贵女们在殿中央站着。

“诸位,今日请你们来,实是为了案子,叨扰多时,也是心生歉意,本该在凶手抓出来之后,将诸位好生送回府内。”皇后笑也没笑,着实看不出有什么歉意,她道:“但……既然已经站了这么久,也不妨再站一会儿?隔日,自有歉礼送入府内。”

太尉府中的林大姑娘可算是她们这群中领头的,她从人群中站了出来,替了她们回道:“全听娘娘的。”

“全部都站到殿外,一个个进来。”

“……是。”

她们往外头走去,一离的远了,人堆中,免不了的就是闲碎话。

“林大姑娘,娘娘这是何意?姜绾商又为何可以站在娘娘身边,成为我们之中的那个例外?”

“闻姑娘,你可是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啊。”林意头都没转,温柔地笑道:“姜绾商既是未来的仲景夫人,也是未来的平王妃,皇后,是拿我们来培养她的儿媳。”

她们这群人,八成是要成为家族的工具,为家族利益所牺牲的。未来,必少不了要和姜绾商打交道。

说不定,还会与姜绾商共侍一夫。

这群人,心在平王身上的多了去,倒不是非要成为平王妃,因为有丞相嫡女在。

丞相嫡女一日不嫁,她们便连王府的门都进不去。

她们惦记的,是平王为帝,是他的后宫妃位。

“林太尉之女林意,参见皇后娘娘——”

“户部尚书之女闻歆,参见皇后娘娘——”

“吏部尚书之女吴晓,参见皇后娘娘——”

……

“御林军总统领周绍,参加皇后娘娘。”

殿外一男子竖着剑眉,紧紧抿着唇,不顾阻拦,横冲直闯,握拳行礼道。

一个小太监急急赶来,阻拦道:“周统领,不能进去啊,皇后娘娘还在审案子呢!”

这时,离去没多久的了听也赶了回来,看着殿中抱拳屈膝跪着的男子,她狠狠地瞪着他,也紧皱眉头,死压住握紧了的拳。

了听一声不吭,就当没看见他,径直走了过去。

“娘娘,恕奴婢的罪,此一去,房已空,未能抓到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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