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红枫其实是想换一下衣服。她再从卧室出来时,已经换了一身家里穿的便装。胸前围了一块蓝布围裙。围裙看上去像工作服。实际上围裙就是工作服改做的。她从厨房一个柜子里拿出一个纸袋子,倒出来几块大小不一的干巴巴的像树根样的小块,倒在一把黑乎乎的土沙壶里,问:“爸爸,上次开的中药就这么多了?医生不是说还需要继续吃么?”
“吃了。不吃咋呀。老毛病没办法。人家小吕来的时候说了,吃完了告他,他给送来。”
其实,红枫的本意就是想问吕俊宇是否又要送来中药。她知道父亲的中药不多了,该开了。但她不想主动去问。他爸爸抬眼看看女儿,低下头,又再看看。见女儿没有了原来的反感,便用手在脸上划拉一把,舒朗地叹口气说:“就是呀,人家多好的家呢,打的灯笼也找不见。所以我说,乘这次取回来中药,去一下人家小吕家哇。你说呢?”
岳红枫手里把纸袋子抖落着哗啦哗啦响,不吱声。她爸爸看出女儿松口了,赶紧说:“那就定下哇,这礼拜你去一下。”
她爸爸说着站起来,原地转一圈,啪啪啪拍拍身上,好像很少出门的衣服上也会有很多灰尘似的。他呵呵呵笑着,掏出来一个瓶子,乐乐呵呵地放在桌子上,得意地咧着嘴:“呐,这也是小吕送来的,好酒呵呵。”
突然,哗啦哗啦一声。像一摞碗掉下来。
“咋了?”红枫爸爸吃惊地问。
红枫没有回声。她爸爸走进厨房看看,疑惑地说:“嗯,没事呀,啥东西摔了好像。”
红枫依然不做声。她爸爸走到小小的卫生间,见红枫蹲在地上,背对着门,用一双卷着袖筒的胳膊使劲搓着衣服。
她爸爸有点战战兢兢地问:“刚才是啥声音哦?”
“没事。”红枫冷冷地回答。
“没事?我听着哗啦啦一声,像碗掉地下一样。”
“没事,盆子。”
“盆子?不像盆子。哗啦啦的,哪像盆子呢。像……”
没等红枫爸爸说完,红枫啪啦一下把手里的湿衣服扔进盆里,怒道:“说啥呢!像啥像啥,爸爸你是没完了!”
她爸爸一下子愣在那里。茫然地不知所措。一张既宽又薄的嘴,哆哆嗦嗦地欲言又止。愣怔了半天才说:“又咋了?好好的么不是。”
“好好的,好好的,啥好好的呢?好好的,咋要人家的酒呢?早就说过,人家医生也说过,不让你喝酒,你就是不听。咋就这么没有点面子呢!”红枫唰地站起来,腾腾腾走进自己的卧室,啪嗒把门碰上。一转眼,哗啦又拉开。手里多了件从未见过的外罩。走向洗衣盆,啪地扔进去。似乎还不解气,把木头搓衣板提起来挪一个位置,嘭一声摔在盆子边上。
红枫爸爸看着这一切,干瘦的胸脯上下起伏着,强忍着道:“又咋咧?好好的。你是不是不想去人家小吕家?既然不想去,你为啥还让人家几次三番的,几次三番的……让人家……”
“几次三番的啥呢?”红枫把一双双眼皮眼睛睁的大大的,只是双眼皮眼睛周围泛起来一圈红晕。她突然变得声嘶力竭地喊到:“谁几次三番的了?还不是为了你住院看病?要不是为了你看病,我疯了才去求人家呢!”说着,红枫的眼泪涌了出来。眼泪一旦涌出眼眶,那双双眼皮眼睛即刻变成了两汪泉眼,咕噜咕噜一刻不停冒着大团大团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