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安镇。
郑悬舟这几天过的非常充实。
清晨外出摆摊算卦。
下午例行训练体术。
傍晚拿出一部分时间,陪弟弟、妹妹和棉花玩。
事后,郑悬舟在回忆“极炼突破”的经历时,想到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安儿很可能看到了我极炼突破时的异像!她是否能看出我破境与他人破境时的不同?是否会判断出我的诡修身份?她会怎么想?
几天下来,这些问题在他的脑海中萦绕不绝。
每天郑安安都会到铜壶坊去“报到”,初步学习修士领域的知识。
知识学的越多,郑悬舟心里就越没底,越担心郑安安会看穿他的诡修身份,会因此担心害怕疏远他、甚至带来某些较为恶劣的隐患……
所以,是时候和安儿坐下来谈一谈了。
房间里。
只有兄妹两个人。
郑安安似乎早就看出大哥的意图,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眨了眨。
郑悬舟正思考着应该如何打开话题。
郑安安好看的脸蛋儿在窗外阳光的透入下,白皙、粉嫩而圆润,神情看上去温柔而宁静,长长的睫毛、柔和的眼神、上翘的小嘴,都似乎在鼓励着郑悬舟。
对上这个格外单纯、澄澈而温柔的眼神,郑悬舟话到嘴边,居然不知道应该如何去说了。
“大哥,我们是一家人嘛?”
“……啊?当然啦。”郑悬舟果断点点头。
郑安安的眼神不由变得更加温柔了几分,两只滑嫩的小手无意识纠结在一起,随即才道:“师父说,在入门之时,门人可以选择修行方式。一种是毫无牵挂的修行,可以将从前的记忆短暂封存起来,等到实力到达某一层次后才能解封;而另一种,是带着这些牵挂继续修行。”
“大哥,我想好了,当我和师父回到宗门、正式拜师之时,我会选择封存记忆。我想放下一切牵挂去修行,直到修行到可以帮上大哥的时候。”
郑悬舟张了张嘴,但一时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
两只手无意识攥紧成拳头,青筋在其上突突直跳。
郑安安的意思其实很明显了。
她选择封存记忆,当然不是觉得大哥和小弟是修行的牵绊、拖累,恰恰因为她害怕成为大哥的拖累。
最近,她已然初步学习到修士界的很多知识,了解到在修士界中有些修士能够读取记忆、有些修士甚至还能重演情景……
她害怕她脑海中有关大哥上次修行的情景被人挖出、重演。
到那时,大哥的诡修身份就藏不住了。
选择封存记忆后,在她突破这层记忆封印前,其他人是极难查看这些记忆的。而且封存记忆是很正常的事情,不会招致怀疑,铜壶仙宗那边估计也不会对她成为修士以前的记忆感兴趣。
这就相当于帮大哥堵住了缺漏!
不过,要她遗忘掉自己的大哥和小弟,这对她来说、其实也是一个很难做出的决定。也许在郑悬舟看不到的地方,她默默下了很久的决心。
“安儿……”郑悬舟默默低下头,深吸一口气。
其实在他心里也知道,这是最合适的解决方法。可是遗忘家人、哪怕只是暂时的,对一个离家在外的女孩儿来说、也未免太残酷了一些。
正这时,他无声攥紧的拳头上,覆盖了一只略有些冰凉的小手。
他想反手把那只小手握住,小手却缩了回去。
抬起头,郑悬舟撞上了郑安安挂着晶莹泪珠的朦胧双眼。
她笑了,笑的梨花带雨,笑的那般温柔,却让郑悬舟的一颗心跟着紧紧地揪在一起。
“大哥,安儿会在大哥需要我的时候,找到大哥的。”
郑悬舟没再说话,只是轻拍小妹的光滑手背。
像是在安抚,也是在珍惜。
……
傍晚。
银月高悬,夜色正好。
小院中十分清静,在水银泻地般的月光下,吹着微风。
郑安安奇怪的看着眼前摆放的棋子,“大哥,你要下棋吗?”
“我棋艺不如你,所以今天教你一个新玩法,叫五子棋,很简单的。”郑悬舟摆好棋盘,解释说。
在家逢大祸以前,郑安安性格文静乖巧,喜欢钻研琴棋书画,尤其喜欢下棋。
但要是陪着妹妹下围棋的话,郑悬舟得再学上几年。
……围棋下不过你,五子棋我还下不过你吗?他心里坏笑的想着。
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前两盘,他还能凭借以前玩五子棋的经验,利用信息差,拿捏取胜。
但在郑安安认真的搞清楚规则之后。
郑悬舟就再没赢过。
一盘……
十盘……
他越输越快,但越输越玩。
看着妹妹脸上开心而柔和的笑容,郑悬舟的心也随之变得更加平静。
似乎眼下深陷的困局,都已不再重要了。
夜深了。
郑安安撤掉棋盘,正想哄着小弟和棉花睡觉。
郑亦煊却一下子跳下床,一把拉住了郑悬舟的裤腿不撒手。
“大哥大哥!”
他咋咋呼呼的喊着。
“怎么啦?”郑悬舟蹲下身子,拍拍弟弟的大脑壳。
郑亦煊笑嘻嘻的说:“大哥,棉花有话要和你说!”
棉花?
这几天,郑悬舟一家和棉花的关系不断亲近,但要说最亲近的还得是郑亦煊和棉花这两个小兄弟。
两人总是四处蹦蹦跳跳的玩耍;要么就是手拉手、唧唧喳喳的说着什么。
棉花含糊不清“呜呜呀呀”的声音,就连肖公都听不太懂,但郑亦煊却好似心有灵犀似的、像是能听懂。
郑悬舟看向棉花,却看到棉花大半个身子藏在被子里,只露出脑壳上的一只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这边。
挺恐怖的姿势,挺恐怖的眼睛,但郑悬舟却读出了“腼腆”“不好意思”的情绪。
郑悬舟在郑亦煊的拉扯下,走到床榻边坐下,伸手隔着被子揉揉棉花的脑袋,正想发问,棉花突然顶着被子蹦了起来。
一下蹦到床榻边缘。
满是血丝的大眼睛先是看看郑悬舟,随即脑袋一翻,两只畸形的手掌抓着床沿,大脑袋探出床沿、看向沙土地面。
棉花皮包骨的瘦削身板一阵剧烈的起伏。
从腹腔部位、一直传递到喉管。
啊呀
一声低沉的吼叫,伴随着“呕”一声,棉花张大嘴巴,整个喉管随之被撑大到成人拳头大小。
咯噔噔——
一团白花花的东西,裹着粘稠的口水,带着腥气和恶臭,被棉花吐了出来。
郑悬舟战术后仰,脸色略显狰狞的辨认着被棉花吐出来的事物……
紧接着,他瞳孔一缩,直接跳下了床。
粘稠的口水落在地上,发出“滋滋”的声音,冒着黑烟迅速挥发掉。
内里包裹着的一根莹白如玉、金光流转的人类骨骼就显露出来。
是不灭骨!
就算化成灰,郑悬舟也不会认错!
如假包换的迟江川不灭骨!
骨骼上没有沾上半点口水,在地面上泛着淡淡的金光。
原来,不灭骨一直都在棉花的肚子里?
难道之前迟江川没有和盗命者同归于尽,是因为被棉花给吞掉了?郑悬舟皱着眉头,难以想象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心情。
棉花弓着身子,站在郑悬舟身边,“呜呜呀呀”、手舞足蹈的不知道说些什么。
郑悬舟扭头看向郑亦煊,希望小弟能给翻译一下。
郑亦煊笑嘻嘻的看了好半天,这才说:“大哥!棉花说,在那天那个人来的时候,棉花就想给你了!但一直没找到机会!”
郑悬舟反应了一会,才意识到棉花说的“那个人”指的是江都领。
江都领来时、直接下杀手,想对棉花出手,是郑悬舟拦下来的。
或许从那时候,棉花心里就认可了他。
如果这是攻略游戏的话,郑悬舟八成会看到“好感度+10,关系友善”。
“然后呢?棉花是从哪里捡到这根不灭骨的?”郑悬舟一边询问,一边将意识探入到不灭骨中。
第一时间想查看的,自然是骨兄的意识。
棉花还在手舞足蹈的解释。
“呜呜呀呀”
郑亦煊充当小翻译,看一会、挠挠头、想一会,然后说道:“他说,那天,看到一根骨头飞进巷子里!”
郑悬舟下意识攥紧不灭骨,他已然感受到,不灭骨中没有意识存在……骨兄的意识果然还是彻底消散了。
他屏住呼吸,盯着郑亦煊。
棉花接下来说的话,对他非常重要!
“呜呜呀呀”
“然后,然后……”郑亦煊艰难的辨认着,用本来就不太灵光的脑壳做翻译。“然后光芒特别亮,死人活了!”
“呜呜呀呀”
“然后,骨头掉在地上,被棉花吞啦!”
“……”郑悬舟感觉自己听了个寂寞,这都尼玛什么跟什么啊?“没了?”
棉花一脸无辜,脑门上的大眼睛眨了眨。
郑亦煊挠挠头,也是一脸无辜,点点头。
“没了。”
……
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也无心吐纳的郑悬舟,看看身边熟睡的弟弟妹妹。
推开房门,走进院中。
手上还紧紧攥着不灭骨。
他将不灭骨放在桌面上,盯着骨身,陷入沉默:“……”
脑袋里努力回忆着棉花和郑亦煊的话,想分析、还原一下具体情境。
“关键词是:骨头飞入小巷、亮光、尸体复活?”
“我按照骨兄的请求,将他丢进小巷后,小巷内闪烁起亮光,这是不是骨兄和盗命者的一次碰撞、交锋呢?”
“之所以闪亮光,是骨兄想要爆发自身气息,拉着盗命者做垫背一起同归于尽……但随后,小巷中的一具尸体‘复活’,阻止了骨兄?”
“记得那时骨兄说,盗命者分出一道实力强大的血影,引走大修,自身还留在小巷中,难道那所谓的‘复活的尸体’,就是偷偷隐藏的盗命者?”
“盗命者在千钧一发之际,发现了骨兄的意图、阻止骨兄出手、抹除掉骨兄的意识?然后被棉花给吞掉了?”
郑悬舟尽可能分析着,觉得这还算是一个符合逻辑的推论……所以闹到最后,骨兄出其不意的“拉垫背”方法还是没有奏效?盗命者终究技高一筹、成功金蝉脱壳?
他盯着不灭骨看了半晌,牙关一点点咬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