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算尽巧机关朱唇含蜜腹藏剑1

如烟的大漠,颓败的庄家村里一段尘封多年的往事正在被一层层剥开,露出它本来的面目。但是无论这些故事美丽或是丑恶,都丝毫不能影响千里之外的许昌城。帝国的都城依然像往常一样喧闹而充满着生机,这里与遍布在整个战火纷飞的中原大地截然不同。怡翠栏里照常营业,每日依旧是车歌舞升平,门口车水马龙,进进出出的恩客们依然络绎不绝。

这里是这个城市里很多人的心灵寄托。如同一剂镇痛的麻药一样始终在抚慰着那些在战乱中受到创伤的男男女女。无数在战争中被伤害的人们在这里可以麻木自己的情绪,去取得虚幻的片刻宁静。

而在这片平静之中,却也有了一丝不同寻常的骚动。

那些鱼贯于市井中的平民虽然依然如往常一般在为每日的生计奔走繁忙。但街头巷尾的议论里却不似往常的平静。

所谓无风不起浪,在建安十二年的这个秋天,可以预见到的几件大事眼看着就要发生了。而其中的某些变数似乎会关乎于未来几年整个帝国的命运走向。

曹丞相要回许都了。

其实臣子回京面圣,本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不过在目前这种畸形的朝堂格局之下,这种看起来稀松平常的事反而意味着惊涛骇浪的来临。

曹丞相多年来除了随军出征,便一直定居在邺城,轻易是不回许都的。

这虽然有些不和礼数,但是在朝廷内部却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坊间总有传闻,说是丞相大人忌讳王不见王的规矩。尽可能与皇帝陛下保持距离,各司一方。这种状态已经持续了多年。可是一个丞相一个皇帝,哪里来得王不见王的这种顾忌。这传言的始作俑者着实是包藏祸心,把丞相大人与皇帝陛下相提并论,本身便是想要置丞相大人于骑虎难下的境地。

眼瞅着皇帝陛下的生辰就要到了,这一次曹丞相例外地决定亲自来许昌向皇帝陛下拜寿。

一来显示下大汉朝君臣和睦的美好景象,二来也可以打破那些空穴来风的不实之言。不过,随着一系列突然的变故渐渐浮出水面,朝中众人明显感觉到丞相大人的这一次入京隐隐透露着不同寻常的气息。

首先,北境的局势恶化了,乌桓的老单于突然暴毙。原本平衡稳定的边境局势有了崩溃的预兆。刚刚成为新的乌桓单于蹋顿一直以来便与袁氏交好,曹操击败袁绍之后,部分据说流窜的袁氏余孽便逃到了北地。据说如今就是躲藏在乌桓的王庭中。乌桓这种极为消极的态度,彻底将其变成了眼目前大汉朝廷在黄河以北最大的威胁,局面已经到了必须要解决的时候了。

不少人猜测,曹丞相入京拜寿真正的目的其实就是一劳永逸地解决掉乌桓之患。

这种大规模的用兵,自然是需要得到整个汉帝国名义上的主宰皇帝陛下的支持的,虽然只是名义上的。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许昌城便会又一次成为帝相双方权力角逐的新的战场。

其实上至皇帝陛下,下至酒馆茶肆的平头百姓都知道,乌桓之乱正如癣疥之疾,一直以来牵扯了帝国太多的兵力、财力,以及精力。

南方尚有孙权,刘表各方割据未平,东北的公孙,西北的马腾名义上对帝国朝廷附从,实际上也都是各自为政。曹丞相志在天下,必须一劳永逸地解决乌桓之乱,才能震慑四方。为统一天下做好准备。

而对于朝堂内部来说,最让人捉摸不定的其实是汉帝刘协的心思。皇帝陛下到底是希望丞相大人平定天下,还是更不希望丞相大人能够成功,谁也说不准。

因为大汉至今四百年的经历中处处透露着一个谁也无法掩盖的痕迹。功高盖主的权臣最终会成尾大不掉之势。远有霍光、王莽,近有何进、董卓,无外如是。

而对于那位如今日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汉帝来说,也许天下大定的消息传来的那一刻,便意味着大汉朝的丧钟的敲响。

除了帝相之争之外,令所有朝臣和各方势力更加感到惴惴不安的,其实是丞相府自身内部悄然发生的某种不同寻常的变化。

多年不露锋芒的曹家二公子曹丕这一次也要随父亲一起来许都了。而那个声望日隆的曹家三公子曹植如今又正在许都。

二公子曹丕、三公子曹植,一个作为曹操的心腹帮手常年跟随父亲左右征战天下;一个建安文坛翘楚深被父亲喜爱的才学大家。二人同样是丞相大人最有力的继承人。同样是代表着各自身后一干世家大族,权臣贵戚的利益。帝国最有力量的家族,终于来到了更新换代的时刻了。

人人都知道二公子和三公子平日里甚少接触,性格上更是一个刻板严肃,一个浪荡无形。除了表面上的兄友弟恭,私下里的感情并没有多么深厚,而如今利益当道,更是显得十分微妙了。这些背地里的争斗随着丞相大人的逐渐衰老,已经不仅仅是隐藏在水面之下的暗流那么简单了。

也许这样的碰撞可能会比北境之战的争论还会对朝野带来更为深远的影响吧。

年过五旬的帝国实际掌控者曹丞相大人到底会做出怎样的决定。恐怕也会在这次许都的大朝会上会露出一些端倪来。

只是眼下这位三公子曹植,却似乎看不出对父亲即将来京有什么异常的反应。他依然如故,放浪形骸于外,每日沉浸在诗词的创作体味之中。

半月前在怡翠栏与吕承的结识的那个夜晚,应该是曹三公子多年来最有收获的时刻。文人的境界往往取决于自我价值观和境界的高度。这种意识上的提升,犹如醍醐灌顶,随之而来便会反映在文字上。

诗词的境界的突破带来的便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变化。曹植这几日佳作频现。五言诗更是跳脱了以往的拘泥,显得丝丝入扣,气势磅礴。缀玉联珠直达千里外的邺城,让远在邺城的曹操读罢也是连连称赞,拍案叫绝,认为自己心爱的儿子似乎在心境上有了大突破。

大人物的纷争愈演愈烈,小百姓的生活还是有条不紊,井然有序……。

怡翠栏依然莺歌燕舞,日日流欢。宋亮此时仍然被拘禁在怡翠栏的地窖里,只是每日吃穿用度都能得到了保障,再也不必花费巨资以解决肚子的危机。但除了吃喝之外,他的精神却丝毫没有办法放松下来。只要一天不离开这里,他的彷徨不安就无法彻底停止下来。

这种囚徒般的生活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是一个尽头?

每日里,只有那位怡翠栏给他送饭的弯眼小斯能够与他聊上几句,以解他心中的愁苦。他也知道,现在自己唯一可以做的,只能是等待着怡翠栏东家再次与他相见。

在怡翠栏二楼的雅居里。庄如雪还在她最喜欢的位置静静地看着窗外,她如同一个被封闭在笼子中的金丝雀,静静地保持着孤独的美丽。

人心似水,成千万缕。庄如雪一片真心错付给了自己的血仇。当事实血淋淋地呈现在她的眼前的时候,心中的愤懑早已不能抑制,复仇的欲望点燃了她心中的怒火。

无论古今,人类社会的女性都被认为是弱势群体。但是在辽阔的自然界里,雌性动物可以比雄性动物凶恶百倍。她们对敌人的打击更加精准,她们对猎物的袭击更加冷酷。她们先天拥有雄性所不具备的武器,而这更是在与雄性斗争中的具有决定性的制胜因素。而当她们下定决心的那一刻,往往对于对手的打击是最为致命的。

三天前,吕承,高顺与庄如雪就已经回到的许都。庄如雪没有第一时间去见宋亮。她需要平复自己心情,坚定自己的信念,冷静地去面对一个双手沾满他亲人血液的骗子和凶手。

此时的怡翠栏二楼里除了她,还有吕承和高老头两个人。老头子靠在软榻上,依然一口一口地灌着酒。吕承在矮几上,涂涂画画。不停地做着标记。

“穷举式的分析方法。对问题进行强制性分析和一览表式的展开。这种方法有助于克服情绪上的不稳定和心理障碍。”吕承嘴里嘟囔着别人都听不懂的话。

高老头老僧入定,一副事不关己的状态。庄如雪也听不懂,但她知道,屋子里的这个年轻人是她一生可以信任的人。从不会让她失望。

“宋亮推说其父宋宪死于马匪之手。但是从宋宪的尸体上看,宋宪死于柴刀。宋宪已然回家,却在宋亮的回答中宣称其父在马匪入村之后回村。错漏百出。”

吕承继续说着:“你的弟弟应该是宋亮谋杀其父后将父亲掩埋时的目击证人,却不小心被宋亮撞见。宋亮狗急跳墙,为了灭口杀了你一家三口。然后席卷财物准备出逃,却在村口遇到了李大目的马匪队伍。

万般无奈下,宋亮将计就计,将马匪引入村子,既保住了自己的性命,又顺手牵羊地将杀死自己亲生父亲和庄氏一家的罪名嫁祸在马匪身上。

最后,李大目手中的铃铛既然证实是来自宋亮之手。那就说明宋亮逃跑时手中的财宝更是吕步军当年的遗留。所以更加证明了宋亮的父亲便是吕步军的叛徒宋宪!

这一点,在老头子亲自勘验了宋家后院的尸体后,再一次得到了证实。”

“可见,宋亮是杀死庄家三人凶手这个结论,已经形成了闭环了。”吕承说道。

“不过还有一点是我无法理解的。宋宪能够掌握如此多的财宝,为何还要与宋亮一起在庄家村忍饥挨饿,受此困顿之苦。”高顺诧异地问道。“难道说那些财宝是被宋宪所藏匿的,在最后才被迫取了出来。”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我记得当年庄家村遭逢旱灾,整年颗粒无收,恐怕是实在活不下去了,宋宪才被迫行事。”吕承应声说道。

“不对!“吕承忽然摇头说道:“别忘了宋宪当时是急匆匆地去了一趟许昌,一个月不到便返回的庄家村。我猜想,那宝物更有可能本不在宋家父子手中,乃是刚刚在许昌得到的。”

庄如雪在旁突然插嘴说道:“那这么说,还是吕承哥哥说得更有可能。昨日我们刚刚返回许昌归来,我便去与城中暗线取得了联系。有一些从苑城邱先生的暗探那里传过来的情报。其中有些内容还没有和你们说。”

“欧?”吕承和高顺转过头看向庄如雪。

庄如雪接着说道:“前几日在知道了宋宪曾经在庄家村屠村之前来过许都后,我便特意加紧传书拜托了邱先生调查了当年宋宪在许昌城中的行踪。结果昨日我们刚回到许都,那面的消息便来了。而且这个消息也极为重要。”

“吕承哥哥,你可知当年宋宪离开允吾,来到许昌城见了何人?”庄如雪看着吕承正色问道。

吕承神色凛然,看着窗外喧闹的城中闹市,冷冷地问道:“是卫府卫许吧!”

“正是此人!”庄如雪惊讶地说道:“吕承哥哥你怎么知道?”

“可是那日在怡翠栏的纨绔无赖卫洪的父亲?”高顺诧异问道。

“不错!那卫许与侯成关系匪浅,我想若是当年穷困潦倒的宋宪想在许昌城里能够找到助力的话,这位老朋友当然是不二的人选!”吕承答道。

“原来这几年,这三个恶贼还是勾连在一起。真是没想到啊!多亏了老邱。”高顺愤愤地说道。

吕承一撇嘴,说道:“邱老头还是利落,我们几个刚从允吾回到许都。这里的调查都已经完成了。这查微观著,睹始知终的本领依然是天下无双。”

庄如雪接着说道:“废话,这几年老头子哪次出过纰漏。”

“好啊!我知道了。毕竟你这个“水瓶”便是他一手调教的。谁敢说他半个不是!”吕承神色稍定,笑眯眯地接着说道。

“言归正传,这段时间许昌城里的暗桩都是你负责的。对这个卫家可有什么其他情报?”

庄如雪又道:“卫家是这许昌城里数一数二的商贾大户。但卫家家主卫许平日里深入简出,甚少露面。不过,他那唯一的儿子子卫洪,却一直是怡翠栏里的常客。卫洪此人骄奢淫逸,典型的败家子,学识智谋更是不值一提。

卫家一直以来行事极为低调,除了这个败家儿子,几乎很少有什么特别的传闻。只是听说一直以来,卫家一直做着联通西域的买卖,几乎也从不涉及政事。也没听说朝堂上谁家与卫家有什么过甚的交往?”

吕承说道:“这倒不奇怪,事情越是隐秘,表面上看起来便越会不露锋芒。”

庄如雪诧异地说道:“吕承哥哥,这个卫许到底有什么隐秘?”

吕承脸色一凉,眉头冷峻,冷冷地说道:“卫许!这个卫许恐怕不会是那么简单。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应该就是当年害死我爹的叛徒魏续!”

庄如雪心中一惊,急忙问道:“吕承哥哥,此话怎讲?”

“首先,宋宪在七年前走投无路之时,来许昌见得唯一的一个人,便是卫许。而掌握吕步军价值连城的宝物的人,一定是和吕步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的。我想这些宝物一定是下邳城破之时,落在卫许手里的。

其次,那个已经死掉的曹达,也就是侯成一直以来与卫许关系极为亲密,两人已经相识多年。我在侯成的广茂司里发现了他和卫许的许多往来书信。

所以我可以断定,卫许极大可能便是当年背叛我父的贼人魏续。卫许,侯成这几年隐蔽行踪,虽然不再抛头露面却一直在暗中替曹操卖命。只是那宋宪却远离中原,去西凉避世,倒是有些令人奇怪。”吕承说道。

庄如雪也怀疑地说道:“这么多年来,卫家一直商运亨通,几年来便做下了如此大的以前的家业。若是无人从旁协助,那是断然不可能的。看来这魏续在投降曹操之后,也得到了曹操在安全上的保护和商路上的协助。”

“不错,崇月教这么多年来一直在追杀这三个恶贼。现在看来,他们能够苟活于世,一定是离不开校事府对这三名叛徒一直以来谨慎保护。这点在我和高叔诛杀侯成的时候我已经领教过了。

而在生意场上,卫许现如今可以说是富可敌国。若是没有朝中实权的人物倾力保护,哪能赚得如此大的家业。就算是真的是吕不韦转世般的天纵英才在如今的乱世,也不过是待宰的羔羊,砧板上的鱼肉。”吕承说道。

“看来魏续和侯成二人放弃了在军中效力,偷偷地转变了身份,反而做起了富家翁。这样不仅能够一定程度上逃避掉与吕布军的残余和崇月教仇家的追杀,也能够享受荣华富贵,他们自然何乐而不为。”庄如雪回答道。

“只不过,那对宋宪宋亮父子却有些奇怪了。魏续,侯成都在许都里享受着荣华富贵。宋宪为何会带着自己的独子到凉州偏僻的庄家村去吃苦受罪呢?”高顺却突然问道。

“这一点,目前确实不得而知。恐怕是宋宪有更加不得而知的隐情吧。”吕承回答道,“看来我们下一步需要将目光锁定在卫府了。这几日大花你先暗中派人去探查,看看能收集到什么有关卫府的情报。”

“吕承哥哥,你可有什么好的计策?”庄如雪问道。

“办法自然是有的。舞台早已经布置好了,那位主角也该登台了。”吕承目光深沉,面色如水,冷冷地回答道。

“这几日里,宋亮这小子,可还安生?”吕承忽然转头问向庄如雪。

“这个狗贼,我恨不得现在就宰了他。留他这么多日,浪费了好多的粮食。”提到这个杀死自己全家的仇人,庄如雪柳眉倒竖恨恨地说道。

吕承看向庄如雪,看到她怒目横眉的表情,心里既心疼又有些可怜。他温柔地说道:“大花,我知在你心里,恨不得现在就把他千刀万剐。不过此人眼目前却是我下一步计划的关键。所以只能先委屈你虚与委蛇,与之周旋。

所以……,大花这次恐怕要难为你了……。”

庄如雪轻柔地一展美目,一股厉声反而使她柔美的容颜更加娇媚,她目光恳切,柔声说道:“吕承哥哥,宋亮这个恶贼,我恨不得食其肉,啖其骨。但我也知道,此人事关你父母当年的血海深仇,大花自然不会轻易鲁莽行事。”

吕承看着庄如雪,诚恳地说道:“大花!你且放心,我定会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你只需按我的意思去办……”说罢,低下头在庄如雪的耳边细细地说了一番。

听完吕承的一番安排之后,庄如雪轻声道:“吕承哥哥,你且放心。宋亮对我现在毫无防备。我自有办法让宋亮对我言听计从。”

吕承微笑说道:“大花,多谢你对我的信任。还有,就是你在许昌城暗桩的身份十分重要,组织更是为此布局多年,费了不少心思。你所有的行动,都应当思虑周全。宋亮此人诡计多端,你万不可疏于戒备,因小失大,让自己陷入危险。”

庄如雪用力地点了点头,吕承关切的话语对于她来说是最温暖的慰藉。

三人又一起细细思度,将计划布置妥当,确保万无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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