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石头就是那种憨人,一听李富生要把自己丢在这里,马上慌神了,咕咚咽了口唾沫,开始做思想斗争。半根烟的功夫,他就摇摇头,道:“好嘛好嘛,反正村子就快绝了,说说就说说,有个甚要紧的。”
老村确实有不少的规矩,随着时间流逝,当年那些严守这些规矩的老辈人接连死去,到了文革之前,其实已经没有人再遵守这些规矩了,郑石头所知道的,基本都是从老辈人嘴里听来的。
“规矩破是破了,就这一条,一直到现在还管用咧。”郑石头指指头顶,道:“这山上的一草一木,谁都不许动。”
“为什么?”
最早把村子搬迁过来的人,就是同一个宗族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村子一直都有族长,权力非常大,村子里几乎所有事务都由族长来主持执行。这种习惯保持到文革前,那一任的老族长一死去,就没有再推选新的族长。
村里的族长不仅仅是地位的象征,可能他们一代一代都掌握着老村乃至这座山里的秘密,可是最后一任族长死去,这些事情就突然从中断绝了,今天再想追索,就会非常困难。
别的规矩破除了几十年,连郑石头都淡忘了,唯有不许擅动山上一草一木的铁律,他还记着。
“想当年,我们老祖宗刚刚到这里的时候,就知道这个山不对。”郑石头朝下指了指,道:“这下头,有鬼。”
“鬼?”
“是咧。”郑石头用手使劲的比划着,道:“比山都大好些的恶鬼,被老祖宗镇到山下头了,这都是有说头的咧,要是随便动这里的东西,下头的恶鬼跑出来,那就不得了了。”
我当然不会相信山底下有什么恶鬼这种言论,但是郑石头这一讲述,显然暴露出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最早带着族人迁徙到这里的人,肯定知道一些事情,所以才会说山下头有东西,要镇住,不能放这东西出来。
这跟贾苏当年最早提出的论点,基本上是相同的,只不过贾苏的目标相当远大,以万里长城去镇压邪祟,而老村的始祖手笔就小了很多,只求压住这座山。
“山里东西不许人乱动,过去嘛,这规矩比天都大咧。”
郑石头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村子里的人要负责守护这座山。最早的时候,村里的男丁一半种地,一半就要驻扎在山脚下面,山里的土薄,庄稼收成不好,为了生活,后来大半的男人都要开荒种地,不过依然有人轮流巡山。巡山的规矩始终保持着,即便再最后一任老族长死去之后,村里的老人仍然主持这项工作。不过近十多年,老村的人越来越少,而且老龄化非常严重,实在是无法持续下去了,就此中断。
“这规矩,你们都信吗?”
“信,为甚不信?”郑石头马上就拍着胸脯,道:“老祖宗会诳我们嘛?”
过去的人执行老村始祖的规定,出于一种自觉,但郑石头的父辈那些人,确实是被事实给震慑了,不敢掉以轻心。郑石头说了一件事,大概是在他十来岁的时候,老村附近突然传来了轻微的震感,像是地震一样,村子里的鸡鸭家畜都很不安生,村子里的人吓坏了,不过震感只持续了一段时间就消失,然而过了不久,几个巡山的人跑回来报信,说是山那边可能出什么事情,可是震感过后,又好像没什么动静了。
前后一联系,村里的老人就吓的够呛,从始祖那时开始,一直流传着山下压着什么东西的传说,震动之后山那边就出了事,难道是下面的东西要出来的征兆?
当时村里人说不清楚山下头究竟压着什么,有人带头一张罗,所有的男人都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朝山那边赶,就连郑石头那样屁大点的娃娃,也瞅机会溜出来,跟在大人屁股后头跑。
人赶过去的时候,并没有发现什么很特殊的情况,山顶的天坑看上去跟往日一样平静。他们围着天坑观察了许久,一直等到临近黄昏的时候,才有几个胆大的人结伴朝天坑深处爬。
天坑的深处也没有什么,不过几个胆大的人落到底之后,就发现了点东西,让上面的人用绳子一点点的拽了上去。郑石头那时候还小,不过已经记事了,那可能是他童年时代记忆最深刻的一件事。周围的大人都拿着火把,在火光的照耀下,郑石头看到他们拉上来的,是五六具被砸的血肉模糊的东西。
“那东西,不是人咧。”郑石头至今想起来,还觉得心慌慌的:“说不清楚是个甚东西。”
虽然郑石头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儿,但他一描述,我就觉得很像影子生物。影子生物本来就长的比较恐怖,我第一次看到张桥眼睛里的影子时,着实被吓了一跳,更不用说年幼的郑石头亲眼看到血肉模糊的尸体了。
那几只影子生物估计是被震动时滚落的石头意外砸死的,老村的人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怪东西,他们一合计,就觉得这肯定是山下头被压着的恶鬼派出来的小鬼,当时村里人还很庆幸,呼啦啦在山顶跪了一片,他们都认为,是老祖宗当年镇鬼的手段起了作用,否则山下头的东西肯定要破石而出了。
从那之后,这座山就成了村里人的忌讳,如果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敢擅自靠近。郑石头早上出门套兔子,中间越想越不对劲,整整过了一晚上了,他才意识到昨天夜里对我提出警告的时候,是有点不对劲,自己把地点给泄露出去了,所以随即就跟了过来。
“我劝你们,还是不要乱跑了嘛。”郑石头道:“弄出点事情来,咋个办?山下头的东西跑出来,毁了村子是小事,要是钻到城里去,那得死多少人?你们就当积德了,赶紧回去吧,我给你们套兔子吃,套不着就不回家,骗人的是龟孙……”
“你也是在大西北坐过牢的人,会相信这种邪事?”
郑石头在罗嗦,我则在心里暗中想着,不管老村的后辈人知道不知道这其中的秘密,但我相信,至少带着人搬迁到这里的始祖,肯定洞悉一切。我甚至怀疑,他们搬迁到这里,并非为了躲避乱世,很可能是专门为了守护这座山。
既然是要守山,那么相关的线索不会中断,会以一种隐蔽的方式流传下来,或许是历代族长之间相互传递的秘密,或者记录在罕见的古本典籍中。
接着,我又想到了郑初一,我觉得,郑初一虽然不是族长,但他很可能也得悉了关于村子以及天坑的秘密。他有才气,念书念的用功,他就比别人更有机会读懂一些古书的内容,也可能从他的父辈甚至祖父辈开始,就已经暗中关注这件事,到了他这里,进一步深入。我相信,他显然抓住了非常重要的一点,知道影子生物的特异之处,所以才会暗中奔波,想方设法的捕获天坑深处的影子。他不仅在抓捕影子,同时还在进行研究,他家菜窖里的两个笼子就是证明,抓到影子,然后关起来,留待以后研究所用。不过他估计也养不活影子,那种脾气暴躁的生物关两天就死掉了。
而且,我脑子里突然又冒出了一个念头,或者说是假设,我觉得,我知道郑初一在很多年前的那个夜里,为什么突然发疯了。
第261章 天坑(三)
毫无疑问,郑初一应该捕获过影子,他是念过书的人,而且懂医,这样的人一般脑子不会笨,他可能在速度上追不过影子,不过如果真的肯用心吃苦,摸清楚影子生物在天坑里出没的大概规律,那么用很多办法都可以抓到影子,普通的影子生物,智商还是比较低的。
如果他用心去抓影子生物,那么就代表他对这个事件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影子生物有什么用?目前为止,除了生物学领域的研究之外,影子生物对我们来说,唯一的用处就是它们的脑组织。用脑组织来读取影子的记忆,这绝对是个绝密,但并不代表没有人知道,假设,只是假设而已,郑初一在逐渐的摸索中,得知了这个秘密,他可能要付诸行动,用实践来验证理论。
我知道,在摄取影子生物的脑组织时,量一定得控制少,少了不行,多了也不行,金瓶梅经过实践,一般都把粉末掺到蜡里,然后慢慢燃烧。我想,郑初一那个时候估计不知道这么多,他很可能在摄取脑组织的时候超量了,一旦超量,人就会完全陷入一种抓狂而且虚幻的幻境里。
我很怀疑,郑初一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杀掉他老婆的。等到脑组织粉末的效力减退消失时,他才会发现,自己相濡以沫的妻子已经倒在了血泊中。如果这样推测的话,郑石头说的话其实也很有道理,郑初一不是真的发疯,等到清醒之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除了装疯,他没有别的路可走。
但当时的郑初一可能完全没有想到,装疯带给他的后果是什么,是整整几十年人不如鬼的生活,是发自内心最深处的痛苦。他失去了妻子,甚至连他的孩子都不愿再认他了。血案发生时的那一夜肯定血腥又残酷,如果他的孩子无意中看到了那一幕,心灵同样会留下一道一生都无法抹除的疤痕。
如此说来,郑初一洞悉了一定的秘密,那么他的孩子(其实我一直认为,我爸就是那孩子),也有一部分可能,会从父亲那里得到点什么,或许不是言传,但郑初一杀人之后就被关起来好长时间,他孩子有足够的机会在家里做一些事情,找一些东西。
我相信自己的判断,正是因为有了童年时那无法忘怀的一幕,所以才让我爸走到了这条路上。
在我思考之间,郑石头已经跟李富生来回的谈论了很久,他一直在阻拦,李富生当然不会被吓到的,等郑石头说的口干舌燥,李富生留给他一瓶水,站起来道:“要么,你现在自己回去,要么,就留在这里等我们。”
说完这些,李富生根本不管郑石头愿意不愿意,带着我和邝海阁就继续朝深坑的深处爬下去。郑石头刚才对我们说过,其实这个天坑不算特别深,当年村里的壮汉子可以徒手爬到底,大概有一百三四十米左右。坑确实比较好爬,凿痕一直都有,有些地方的凿痕还很深,至少在老村刚迁徙到这里时,那一辈人在天坑这边没少出力。
中间爬一会儿休息一会儿,断断续续两个多小时之后,我们终于爬到了天坑的底部,在底部的四周,至少有四五条非常宽大的地底缝隙,顺着不同的方向延伸出去,不知道通往何处。这样看起来,灵童还有其它影子生物出现就有了解释,下面这么多活路,它们可以来去自如。
我们相当小心,因为在西海河那一次,完全就是中了灵童的暗算。刚刚落到底部的时候,我还在想这里会不会有诅咒的原载体,不过郑石头压根就没有提这个事,那就说明没有,或者还没被人挖掘出来。天坑的底部像一个不太规则的圆,直径大概有一百六七十米长,站在现在这个位置放眼望去,我看到天坑底部好像有一条地垄沟似的东西,那东西是用石头堆起来的,大概有一米多高,延绵贯穿了整个底部,猛然看上去,如同一条被缩小了无数倍的山脉。
看到这些,李富生又沉默了,我们小心的走近了一些,这条小山一般的石头堆全用脸盆那么大的石头一块块的堆积然后延伸出去,李富生慢慢抚摸着一块石头,许久之后才回头对我道:“你看出什么了吗?”
“这……”我端详了半天,不断用手电转变观察的方向,其实最开始的时候,我隐约觉得,这像是一条长城的微缩模型,但仔细看过去,就发现它的走向,跟地图上秦长城的走向不一样。
但是否定自己想法的同时,我突然想起了金瓶梅还有晓宁陈雨先后跟我透露过的一些事,金瓶梅说的比较详细,他曾经请高人看过一部分资料,最后得出一个很耸人听闻的结论,秦长城,只是一条改换地势的枢纽带,长城所过之处,沿途的地脉风水格局都出现了变化,从而产生某些意想不到的作用,困住,或者说镇住地下可能存在的东西。
改势?我对这东西完全就不懂,也不知道自己猜的对不对。
“你猜的不错。”李富生点点头,道:“就是这样的。”
“最早的时候,这主意是谁第一个想出来的?”我望着李富生,说实话,我相信从他跟我遇见之后所做的事,是在帮我,而不是在设计利用或者害我,然而我对他的真实身份却越来越迷惑且好奇了。
“是我。”李富生想了想,道:“我想出来的,但是这个想法在一百多年后被我自己推翻了,我觉得这么做没有用,再浩大的改势工程也不可能压住地底的东西,它要出来,谁也拦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