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回北方神祈一名

“看够了吗!”

这几个畏畏缩缩得躲在角落里,把脸也埋在墙上,用尽力气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呼……”

总算是死透了。

不是我有多狠心,而是我觉得这人会害我。

我从他说的第一句话就开始怀疑了。冒着再挨一顿毒打的风险,问的问题一定是至关重要的。就算他之后说的都是真话,也一定会问我一个我能立马就懂的问题。

后来他说,自己也不是当世之人。要真是如此,他应该避人耳目去说,起码得等那几个人都睡着了之后再说,我才会觉得正常。包括后面说,想我帮他逃出去,这话也是其他人不应该知道的。

牢里面可以称兄道弟,出去了之后可不是。这里面关的又不是死刑犯,早晚会有出去的那一天。他就不怕那几个人把这几句话给抖出去,来换自己的减刑?

再者说,他要是真的觉得我跟他是“一类人”,那应该当着师父的面问话,而且主要得问师父才对。

此间种种,我不信才是对的。

而且,我有一个怀疑。

我怀疑他是苏西门派来的人。

苏西门这次发难,就很有问题。

如果说,苏西门不知道我们的情况,哪里敢绑了师父过来要钱呢?明明是已经对我们十分了解之后,才可能敢做这样的事。

赌场里放水的那帮人能有多精?看衣着打扮、言谈举止,就能看出来这个人最多能还上多少钱。就师父去赌档的时候,穿的那副样子,能借出来三五十两就已经算是很不错了,哪还能说弄出来五十万两?这不摆明了就是等着我们上套吗?

还有就是陶乾和胡圆的身份问题,这两个人的身份其实不算秘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只要有心去打听,还愿意掏钱,朱见深每一顿吃什么都能打听出来。区区胡圆和陶乾,怎么还能打听不出来?

还有就是“当世之人”这个词,这个不是传世之秘,只有自己人知道。不过,师父在赌档这么长时间,侧面打听也好,还是套话也好,多多少少都能知道。要是苏西门派人爬墙头听我们的对话,也是很容易的。

这些都不打紧,骗了也就骗了。要命的是,他要我越狱!

县官和苏西门他们给我安排的罪名有很多,不过也只是把我关在牢里,离死还远着呢。说白了,也是不想把人逼急了。他们肯定担心万一真有什么方法可以给我翻案之后,他们会受到如何如何的待遇。

只要刚才我答应了越狱的请求,那我就是逃犯了。逃犯,一向是生死勿论。不管是姑苏城的衙役捕快,还是整个大明的朝廷,都会想我死。更别说是绿林当中的法外之人了,那更是准备拿我的头去换钱。

我想的是这么言之凿凿,可我还是没有证据。

“这个人,是什么时候进来了。”

“大哥,他进来第三天。”

那就对上了,算是我没有冤枉好人了。

“睡吧,他自己莫名其妙就死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几个人哪里还不知道我在恐吓他们,一个个乖乖的躺好,装作睡着。就是有一个胆小的,一直在哆嗦,实在是让人不能不发现。

“不睡觉干嘛呢。”

我很平静的问。

这人直接弹起来,战战兢兢的,咬着牙,说得话听不清楚。其他人背对着我躺着,没有被惊醒的感觉,反而是每个人都在哆嗦。这帮人的胆子还真是小啊。

“把嘴张开说话。”

“我……”

“我什么我,有话说,有屁放。”

“大爷,你能不能放过我们。”

“怎么,你觉得你们跟他一样该死?”

人生在世,谁还没有犯过错的时候。他们认为到了濒死的边缘,就会不断的拷问自己的良心,问自己是不是该死。

“不……我……我是无辜的,他该死,他打死了原来的老大。”

“那你怕什么。”

“有死人,你不害怕吗?”

“我像是怕死人的样子吗?”

又不说话了。

话头给他提起来了,我没打算就这么停下。

“来,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二狗子。”

“哈哈哈,不错的名字,贱命好养活,来,坐我边上,我给你讲个故事……”

我给他讲的,是我在四阴宗的故事。

讲这个故事的原因,是我想告诉他,只要一个人足够强大,敌人再多也都不用怕,我是想让他坚强起来。

他倒好,听到如何一杀一片的时候,更害怕了。

“故事说完了,你觉得好听吗?”

“我能说真话吗?”

“那就是不好听的意思咯?”

“我觉得……不好听……你别杀我!好听好听好听。”

我哪有杀他的意思,明明就是狱里太脏,有虱子还是跳蚤的,爬到我头上了,我就是抓抓痒。

看我没有继续下手的意思,他说他也要给我讲一个故事。

胆子怎么变大了呢?

他说,在遥远的北方,有一个地方终日被冰雪覆盖。那里的气候冰冷,风吹在人脸上的时候,只要稍微大一点,人就会没有办法呼吸。除了一些地方还有些动物之外,可以说是一个荒芜之地。

我问他,那里是什么地方,他说那里是他的家乡。

我让他继续说。

他说,那里气候之恶劣,根本就不应该有人能活下来才对,可是偏偏有人世世代代生活在那里,就是为了守护一名神祈。

那是一种名叫“触龙”的传说中的神仙。《山海经》中有记载“人面蛇身,赤色,身长千里,钟山之神也。”说的就是这名神祈。

这些人除了平时的渔猎之外,对这名神祈的敬畏,也让他们有自己的一套表示敬畏的仪式。形如巫蛊之术的舞蹈,就是具有代表性的一种方式。

有一年,雪地里的猎物不知所踪,怎么也寻获不得。族人本就不多,这一年更是饿死了不少。余下的族人决定带上所有的事物,去找这名神祈。要是神仙讲道理的话,他们就去乞求庇护,要是神仙蛮横的话,他们就去讨伐神仙。

饮血啖肉,说不定也能长生不老。

起码他们是这么打算的。

走了半个月,每天都能看到神祈的身影在天空中翻飞,然后落在某处,却总是感觉追不上,差着无穷多的距离。

想着“望山跑死马”的同时,又倒下了几人,被草草掩埋在雪地中了。余下还有三人,是一家三口,父亲母亲带着孩子。这个给我讲故事的人,就是其中那个孩子。

故事还在继续,我看着他的样子,明白了他为什么特别的怕死人。

一路上,死的那些人,有饿死、冻死的,也有被野兽叼走的。剩下的食物,足够这一家三口往回走,或者去南边,找一个不是那么寒冷的地方生存。我也以为他是这么来到的这里。

然而不是这样的,这一家三口,踏着雪,冒着风,继续向北。

水喝完了还算好,捧点雪放到嘴里就好了,可食物吃尽了,就算水再多,人还能活几天呢?这个孩子的母亲是第一个撑不住的,倒在了雪里,再也没有起来。父亲让孩子先走,他要留下来掩埋这个孩子的母亲。

漫天风雪,哪里知道时间。反正是有了一会儿了,这个父亲赶上来了,还给这个孩子带了一块肉。父亲说这是藏起来的一块肉,就是为了这个山穷水尽的时候。

这个是孩子,不是傻子,他怎么可能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他就说自己不饿,继续往前走。

又是一天。

在极寒的条件下,人会更容易饿,这个孩子还是忍住了,没有吃。父亲哪里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孩子就这么饿死在自己面前呢?父亲从厚实的靴子上,取下了绑好的匕首,搁在自己厚重的裤子上,对自己的孩子说,要是不吃,他就砍伤自己。

这个时候受伤,跟死没什么太大区别,只是稍晚一些而已,更痛苦一些而已。

孩子还是不肯吃,父亲就真的把匕首捅在自己的腿上。裤子很厚,血液流不出来,可还是能看出受伤。

孩子屈服了,他用冰镐,把早就洞得坚硬的生肉块凿下一块,放到嘴里。等体温稍微融化了一点冰冷之后,再咀嚼咽下。

父亲受了伤,走不了多远了,他干脆就坐下来,交代自己的遗言。父亲说,等他死后,让孩子把他肚子上的肉割下来,那里的油多,能让孩子挺更久。还说,一定要找到神仙,请求神仙的庇护。

这个场面中,谁都没有办法左右死亡的到来。孩子也明白了,只有活下去,找到神仙,才能完成全族人的愿望,才对得起死去的族人。

孩子听了他父亲的话。

又是五天。

就好像迷了路,在原地打转一般,前面总是还有茫茫多的风雪。神仙也还在天上看着他,可他永远触摸不到那个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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