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梳洗一番,来到母亲房间,淑贞正急得团团转,一看到儿子,马上说:“阿南,怎么会有人送这些衣服来,看起来好贵的。”淑贞指着房中一堆衣物。

逸南看了一眼,微笑,酒店的服务实在是迅即周到。“妈,送过来,您就穿么。”

“我有衣服穿的,这些衣服,都是贵太太们穿的,我不要。”淑贞摆手。逸南走过去,挑了件石青色的旗袍,瑞蚨祥精制的手工,丝滑的缎面,抚在手上轻软柔滑,“穿这件吧,要不是我给您换上?”被高大的儿子亲昵地搂住肩,淑贞不由脸红,“好了好了,我自己换。”

换上旗袍,淑贞将头发挽了个髻,人靠衣妆实在是恒古不变的真理,只不过一件衣服,镜中的淑贞已平添一股贵气。

“很合适。”逸南微笑着看母亲,“若有付珍珠项链就更好了。”

淑贞看着镜子,怔怔地流下泪来,逸南不解地望着她,淑贞哽咽着说:“阿南,太太有一件这样的旗袍,是我陪她去瑞蚨祥定制的,准备意文订婚时穿。当时,太太也说,这旗袍要配珍珠项链才好看,家里那串珠子时间长了有些黄,过两日上街再选一条。没想到……”她低声道:“阿南啊,她比我还小五岁呢。”

逸南拥住母亲,淑贞垂泪:“我十岁卖入何家,本姓都没了,何夫人让我姓何,取名淑贞。十五岁服侍小姐,我俩一起长大,她待我亲如姐妹。二十岁那年,我嫁给了你爹,何夫人撮合的。你爹当时是小姐的补习老师,他也没嫌弃我的身份。他可真是个好人哪,可惜,好人都是不长命,他死时,我一个人举目无亲,又大着肚子,家里一点点积蓄都给你爹看病用完了。思来想去,我只能重回何家。夫人和小姐二话不说便收留了我。小姐嫁到庄家,身边要个贴己的人,我就陪了过去,一直到今日。我以为,我这一辈子都会和老爷太太在一起。太太说过要给我养老送终的。好好的人,怎么就这样没了。”淑贞越说越伤心,低低地抽泣。

这么多年来,逸南第一次听母亲提及往事。以往,看到母亲对主家忠心一片,内心颇不以为然,总认为母亲打工,主家付钱,是一种交易,只是一份工作而已。现在才明白,为什么母亲始终不愿意离开庄家随自己去法国定居,她实在是把意园当作自己的家,庄家的人,在她心里,份量比家人还重。

“咦,你在这里,意文怎样了?”淑贞省起意文,忙擦把泪问。

“哦,我请了个菲佣。”逸南正说着。有人敲门,逸南去开门,玛亚立在门外:“先生,都准备好了。”

“好。”逸南回头对母亲:“想来已经料理妥当了,妈,您洗把脸我们就过去,我叫了早餐送到我那边。”

淑贞扫了玛亚一眼,“菲佣怎么行?笨手笨脚,我去看看。”抢着出门。逸南摇头,一旁玛亚委屈道:“我们已是经过专业训练的。”逸南摆手:“算了。”

回到房里,意文已打扮停当,坐在轮椅上,正握着淑贞的手说着什么,听到声响,下意识地回头,逸南的视线停留在她身上,意文穿一件素白折皱高领的无袖衫子,浅灰色长裙,长长地掩至脚尖,都是线条极简洁的那种。长发被松松挽在脑后,整个人清新如百合。她是美丽的,即使是如今双目失明坐在轮椅上。

“吃早餐吧。”逸南说。随在身后有玛亚应了一声,给意文披了件白色披肩,推着意文去餐桌边。

“贞婶!”意文的手一时脱开了淑贞,忙叫,逸南脸一沉:“意文,你说什么?”

意文畏缩一下,紧紧握住淑贞伸过来的手,淑贞瞪了儿子一眼:“吃早餐,有什么话饭后再说!”

早餐的气氛有点紧张,逸南阴着脸一语不发,意文吃得很少,喝了半杯牛奶便不吃了,淑贞不停地劝她再吃点,意文只是抿着唇不吭声。

逸南喝完最后一口咖啡,站起身说:“妈,您慢慢吃,我和意文去公证处。”淑贞只好叹着气看他们俩出门。

石律师已在公证处,看到两人过来,迎上来:“庄小姐,你来了,我们这就开始吧。”看一眼逸南:“这位先生是?”他问,已经第二次见到逸南。

逸南淡淡道:“我是庄小姐的丈夫。”

石律师微怔,很快道:“是么,庄小姐结婚了,我倒没听说。如果庄小姐不反对,您可以旁听。”

意文迟疑了一下,然后说:“不反对。”

公证员全部到位,石律师宣读了所有文件,意文最终继承了二百一十万元的债务。意文面无表情地听完,平静的脸色让人担忧。

“另外,令尊尚欠我二万余元律师费。”全部宣读完毕后,石律师接着道:“看在多年为庄氏服务的份上,我就不收了。这是债权人名册清单以及所有文件。都已公证,请签收。哦,庄小姐要不要请您先生过目一下,再签字?”

“不用了。”意文接过资料,在石律师的指示下签名。全部签完后,放下笔,冷冷地说:“石律师,请将你的律师费一并计算吧。家父生前从不亏欠他人,身后也不会赖债。父债女还天经地义,您是靠收律师费吃饭的,不用客气了。”

“那个,也好。”石律师道,意文脸上浮起个讥讽的嘲弄。接着道:“今天下午我在中环的世纪酒店1010室,麻烦请通知其他债权人一并前来取钱。对了这是你最后一次为庄氏服务,请将费用当场结算,你一小时收费是500元,通知人连电话费在内当不足此数,就算500元吧。记得把收据一起开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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