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 17 章

景飞没想到能来“大富豪”上班,彩蝶更没想到。虽然景飞住在店里不和她一道回家,担心节外生枝的她也自觉减少了和吕祚行在一起的次数。

景飞和李少强到“大富豪”的第三天,高进回了景家;与景飞因违反规定被革职不同,高进是以新兵连训练成绩佼佼者的身份获得探视权的。与景颜的久别重逢,没有他预想的甜蜜——面对趿拉布鞋、弯腰驼背、鼻涕长流的父亲,景颜一副欲哭无泪的愁眉苦脸。景腾和舒娅去了金陵;景飞偶尔回家;景颜一人照顾父亲,还要为前来就诊的病患开方抓药,心神不宁的她手忙脚乱了。她尽力克制焦躁不安,忍着,忙碌着,原先那个依赖性强的姑娘,慢慢变得坚强、独立;但萎靡不振、犹如风烛残年的父亲着实让她伤神,即使心上人近在咫尺,她也没有灿烂的笑容。说变就变、变得太多太快的父亲太让她难以接受啦!

“大富豪”的环境,景飞不太适应;端茶倒酒的活儿不累,他却没什么心情做。性格原因,他不是愿意侍候人的那种人;好在紫嫣关照,及时提醒他该做什么,注意什么,手脚麻利的他总可以很快做完,不出纰漏。

风和日丽的上午,景飞漫不经心地忙碌了一阵,想回家看看,又想去看看老柴;按捺不住复杂的心情,他拉过少强嘀咕了几句,跟紫嫣请了假,赶往了码头。

到了陆逸尘的一亩三分地,他可就自由懒散多了,吊儿郎当的像匹脱缰的野马;喝着陆逸尘亲手泡来的好茶,舒服地歪在陆逸尘的虎皮椅上,两腿翘起搁在桌子上,一副喧宾夺主的姿势。陆逸尘半边屁股撂在桌子上,笑着和他东拉西扯。一支烟的功夫,柴洪亮迈步走了进来。景飞伸出手:“老柴。”

柴洪亮点了点头,和陆逸尘打了招呼。

“几天没见,想死我也!”景飞摇头晃脑地说。

柴洪亮笑了笑:“想我?给我准备好吃好喝的了?”

景飞手指点着陆逸尘埋怨道:“老陆,不是我说你,一听老柴这话,我就知道他在你这儿受委屈了;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说你多大个老板,多少弄点肉给他吃呀,看我们老柴瘦的。”

陆逸尘笑着说:“你不是请客吗?柴大哥在我这儿受的委屈,你帮我补偿给他呗。”

“行啊。你们跟我回家认认门,以后把我家当自家,想吃什么,随时可以去。”

柴洪亮笑着说:“我和陆老板很好招待,有酒就行。”

“柴大哥可是海量。”陆逸尘笑着说。

“彼此彼此。”柴洪亮笑着说。

“你们一唱一和的,我不敢带你们回去了,这得多少酒供着你们?不过没关系,谁让咱爹的藏酒多呢。”景飞说完,三人哄堂大笑着向外走。

哈欠连天的景传志又在苦苦哀求女儿了。景颜无奈,只好跟以前一样告诉他,彩蝶拿回来的香烟真的没有了。景传志不信,先轻言慢语地哀求,再怒目圆睁地怒吼。景颜习惯了,不管父亲用什么法子,总之不就范;实在受不了,就找个没人的地方偷偷地哭一会儿。

舒娅将景颜搂在怀里,轻拍她的后背,小声地安慰。康文玉和高进站在一边,束手无策;饶是见多识广,面对颓废至此的景传志,康文玉也是无计可施。本来是带舒娅来告诉他们团长在金陵的近况,哪知舒娅话说一半就被烟瘾发作的景传志打断了。

高进走到蹲在地上、可怜巴巴的景传志身边,搂着他的肩膀,说了很多安慰的话,依然收敛不了景的邋遢状。听见景飞等人嘻嘻哈哈的说笑声传来,高进起身来到门外,看着他们慢慢地走近。

“好吃的人,嘴巴都长着呢!”景飞望着高进说,“你知道我请客?这么早就来了?”

高进笑了笑。

“什么表情!”景飞皱眉道,“来咱家蹭吃蹭喝的还耷拉个脸?小心我下逐客令哦。”

“你去看看传志叔吧。”高进说,“他不太好。”

景飞心头一惊,不祥的念头在脑海一闪而过,快步进入了屋内。陆逸尘和柴洪亮紧跟着。

“爹,你怎么了?”景飞摇晃着苦不堪言的父亲问。

景传志凄凉的脸上露出一丝欣喜,急切地催促:“飞儿,快去找你妹妹,把彩蝶买的烟拿来给我抽。爹很辛苦。”

“小妹呢?”

“她在她的房间。你快去找她。”景传志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景传志无可慰藉的失落,勾起了柴洪亮刻骨铭心的记忆。陆逸尘呆住了,这哪里还是他第一次接触的仪态端庄、容貌整洁的郎中!

景飞松开父亲,走进了妹妹的房间,说:“爹想抽烟,你就给他呗。你看他的样子,多可怜。”

景颜哽咽道:“你没看见爹抽完烟的样子;全身哆嗦,一点力气都没有,好像失去了知觉,迷迷瞪瞪,过会儿又要抽……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大哥不回来,我不知道怎么办了。”

“大哥不回来了?为什么不回来?景飞难以置信地说。

景颜抽泣着。

舒娅站起来,答:“他去金陵看望陈长官,陈长官让他留下读军校。他暂时不回来了。”

“这也太突然了。大哥已经是团长了,还用读军校?不会是做错事,上峰找理由把他罢免了吧?”

“不会的。陈长官是他的伯乐,对他很器重,不会无缘无故地架空他。再说中央陆军军官学校是国家正规军校,景……团长去了,对他的仕途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景腾到了金陵,先是见了陈长官,又和舒娅回家见了家长;在欢乐的氛围中,他们相处得很融洽。准备返程时,景腾意外地接到了陈石叟打来的让他到中央陆军军官学校插班就读的电话。景腾明白这里面的利害关系,委员长是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的校长,能成为他的学生、进入中国最好的军事学院深造是许多人的梦想,许多人实现不了的梦想;如今这个机会摆在他的面前,唾手可得,他怎能轻易放弃?他也知道,一旦入学将是三年的时间,期间将离开亲人、恋人和在他手中日新月异、战斗力飙升的部队;但人生本该懂得取舍,今天的凤凰涅槃是为了明天更好的相见。权衡利弊,他恋恋不舍地送舒娅踏上了返沪之路,自己留在了金陵。

父亲暮气沉沉的哀求断断续续地传来,那是欲壑难填、死乞白赖的诉求;二哥的商议也变成了请求,那是他为了父亲减轻痛苦,万般无奈做的。景颜叹了口气,取出了藏在床底的香烟。

景飞拿着香烟回到父亲身边,没来得及放下,心脏犹有万蚁在爬的景传志一把夺下,颤抖着揪出一根,握在手里,畏畏缩缩地点燃,猛嘬。柴洪亮捡起一根抖落在地的香烟,折成两半,闻了闻,搓捏烟丝中的褐色物体,再闻,想了片刻,朝景飞做了个出去的手势。来到屋外,他说:“景叔抽的香烟掺有鸦片。我以前种过罂粟,是给我患了肝病的父亲吃、减轻痛苦的。我对这东西太熟悉了,它伤害的是人的中枢神经,时间长了有依赖性,慢慢的人就废了。景叔是不是有什么难以治愈的疾病,你们兄妹给他吸食减轻痛苦?”

“爹没什么大病,只是咳嗽。这烟是我未婚妻买回来的,说可以治疗咳嗽。这说法挺好笑的,但我们竟然都没反驳。小妹一直不让爹抽,我和大哥管得反倒少些。”景飞平静地说。他的平静不是对父亲吸食鸦片的无所谓,而是因为他太相信彩蝶;彩蝶拿回家的香烟里有鸦片,他想都不敢想。他相信彩蝶没理由让爹抽鸦片,因为那是害人,害自己的亲人;实际情况如此,为什么呢?

“不能再抽了。”柴洪亮叹息道,“必须强制戒烟。”

景飞木然地回到屋内,夺下父亲抽着的香烟,连同地上的一起揉碎抛向了空中。景传志赶紧爬过去捡,拼凑散落一地的烟丝纸屑;景飞俯下身子,在父亲的耳边说:“爹,烟里有鸦片;为了你自己,也为了我们兄妹还能有个父亲,你必须戒了它。我相信你有毅力,能挺过去。大哥不在,我不会让天塌下来。”

康文玉和舒娅等人一脸的错愕!

倾盆大雨撞击屋顶和地面的声音,没能掩盖景家激烈的争吵声和五花大绑的景传志的痛苦喊叫声。

尽管是自愿戒烟,景传志依然控制不住对鸦片的欲望;景飞和高进把他绑住,让其有心无力、接触不到鸦片,以度过最难熬的戒烟开始阶段。为了防止父亲咬破舌头,景颜拿出一条干净的毛巾塞在了他的嘴里。

景传志躺在床上,胡乱的肢体动作下心明镜似的;他告诉自己,一定要戒掉使他如同行尸走肉的鸦片。这是当下迫切要完成的,除此之外的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暇顾及,也无力顾及。

面对景颜声泪俱下的指责,彩蝶先是沉默应对,渐渐的,开始了针锋相对的抗衡。彩蝶愈来愈强硬,令景飞怒火中烧。家庭遭此变数,他并没多少责怪彩蝶的意思,因为在心里,他依然相信彩蝶;但彩蝶近乎荒唐和牵强的理由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烟是我拿来家的,可没让传志叔抽那么多;他要是少抽,怎么会上瘾……

彩蝶一副有恃无恐的高傲、一大堆近乎荒唐的理由,景颜无言以对——明明拿回有鸦片的香烟给父亲抽了,不仅不承认,还倒打一耙,说是父亲的错!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犯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道错,还恬不知耻地狡辩,这就是可耻了。一个人连承认错误的担当和勇气都没有,谁能奢望她会改正?

心疼女儿,身体不能自已的景传志眼泪流到耳后,落在了枕头上,心理的痛苦超过了身体。一直默不作声的高进拥景颜入怀,任她的眼泪扑簌簌地打湿自己的肩膀。心心相印的两个人沉默着;她明白他想说、却没说出口的慰藉她心灵的话。

“说完了吗?”景飞凶狠地瞪着彩蝶说,“爹是抽了你拿回来的烟染上毒瘾的。你拿回来的烟里的确有鸦片。你有意也好,无心也罢,我相信你的初衷并不坏,不会刻意害我们;可我就是不明白,你到底从哪儿得到的这种鸦片香烟?难道是我小瞧你了,你有通天的本领?”

彩蝶默不作声。

“我知道你一个月多少工钱,但你手上的戒指,脖子上的项链,还有你的这身衣服,哪一样都不止你一个月的工钱买吧?这些钱从哪儿来?”

“这些都是我用客人给的小费买的。花不了几个钱。”彩蝶忙不迭解释的同时,将项链向衣服里藏了藏,一只手盖住了另一只手上的戒指。

景飞笑了笑:“你在厨房削水果能接触到客人?去‘大富豪’的非富则贵,谁会跑厨房吃水果?”

“有……的,反正有……”彩蝶语无伦次地答。

“有?他有什么目的?他对你有什么目的?你是怎么想的?”景飞咄咄逼人地追问。

“景飞哥,你想多了。我们是很普通的朋友。”

“还真有。”景飞冷冷地笑了笑说,“普通朋友会送你贵重的物品?”

景颜停止了抽泣,从高进的怀里出来,擦拭着眼泪,惊讶地看着彩蝶。

彩蝶沉默了一会儿,说:“他喜欢的人是景颜。买东西给我是想让我把景颜带出去,他好有机会……”

“啊!”站立不住的景颜手捂着头,叫了一声,向地上栽去。高进一把抱住了她。景飞疯疯癫癫地笑了笑,厉声呵斥道:“你害我爹还不够,还想害我妹妹?你她娘的是不是人养的?你给我滚!”

“我没答应他……我……”彩蝶急切地解释。

“滚!”景飞吼道。

雨,越下越大,几声从远处传来的雷鸣像螽蟫蟊蠹的怪叫使人害怕;偶尔划亮夜空的闪电,给漆黑一片的市廛带来短暂光明的同时,也让人更加渴望白昼的来临。

彩蝶手指缠绕着衣角,怔怔地看着屋外,有了一丝想要跑出去的冲动,又不知该去哪儿。雨点落地腾起的水雾,飘进屋内,拂过她的身体,她感觉到了凉意。

因为激动,景传志剧烈地咳嗽起来;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他艰难地喊道:“飞儿,你这个逆子!我还没死呢,这个家轮到你做主了?谁给你的权利赶彩蝶走的?要走也是你走,你给我滚!”

景飞对彩蝶说出“滚”字,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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