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索尔科南,除了神圣庄严的内城之外,都处于一片热闹之中。
一月二十七号,是拉罗谢尔的“冬宴节”,是为了庆祝冬天最寒冷的时间过去,温暖的季节即将到来的节日。
灯光从长街的这头亮到那头,各种食物的香味混杂在一起,不饿的人也能生生闻饿了。无论是贵族还是平民都乐在其中,享受着这份古老而传统节日带来的另类温馨。
一前一后两道身影穿行在小巷中,前面的那道高一些,后面的那道矮一些。他们脚步很快,行走时没有多的话语,在一种奇妙的默契中行走在光影的交错间。
距离黄昏,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
额头上似乎还残留着嘴唇的温热与湿润,奶茶的味道早就散去,但鼻间莫名有香气萦绕,现在想来,大概是少女俯身时,自那柔顺长发上散落的发香。
他微微仰起头,忍不住回味自己两世为人都从未体会过的那一瞬间。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明明是纯粹的想要拯救这个在游戏中逐渐走向颓势的王国,第一次有了可以信赖的伙伴,第一次有了自己的领地,这两件愉悦的事情交织在了一起……
西里尔止住了遐想。
因为身后的脚步停住了。
他回过头去,却看到法师小姐手中不知何时捧着一张羊皮纸,认真研读的样子,与米莎阅读《自然法典》时的样子如出一辙。似乎察觉到来自西里尔的目光,她抬起头,露出一个自然的笑容时抖了抖手中的纸:“我想好了,维先生,我们先去吃‘流星火雨熏肉’,这是中城冬宴节最不能错过的,然后再去喝“末日审判奶茶”,这也是不能错过的……”
“嗯,怎么不说话呢?”她伸手在西里尔眼前晃了晃,然后将纸卷起成喇叭,声音嗡嗡的:“喂,维先生,不会现在就困了吧——”
奶白色的魔法灯灯光落在她裸露出的肩膀上,白的耀眼。银色的项链链子斜搭在她的锁骨上,缀着的是那块已经失去了光泽的“戟鲸之泪”。
西里尔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只送过米娅这一件东西——甚至还是从倒霉的一位男爵手中白嫖而来的,连点代价都没付出。
他看着法师小姐的身躯在风里微微摇晃着,虽然以水系法师自身萦绕的魔力,这样程度的寒冷已经算不上什么了。
“你稍微在这等我一下。”他说道,随后转身拐出小巷,刚好来到“飞马骑士大街”,这里是出名的奢华品街道。
米娅疑惑地看着巷口,没过多时,便看到半精灵少年返回的身影。
他脚步轻快,大步流星地走到法师小姐的身前,目光躲闪着来自少女疑惑的目光,只是含糊地说道:“米娅,闭上眼睛。”
“什么?”米娅似是故意地踮起脚,刻意凑近西里尔嘴边一些,侧过头做出聆听的样子,让西里尔能够直接看到她从发丝间漏出的精巧的耳朵,红润的耳垂稍稍有些发白。
西里尔无奈地提高音量:“闭上眼睛——”
“哦……”米娅轻轻应着,随后闭上双眼,却没有后退,反而挪着小碎步又凑上来了一些。
细碎的摩擦声响起,她感觉有股毛绒绒的温热质感搭在自己的颈边,接着西里尔的声音再次响起:
“可以睁开眼睛了。”
她睁开眼,手先落在颈侧,却见一条雪白的、毛绒绒的披肩落在她的肩上,只要稍稍偏过头,就能让脸颊被那雪白色的软毛摩挲。
“雪灵猫的毛做成的披肩。晚上风冷。”西里尔转过身,不去看她用脸颊磨蹭猫毛的样子,耳边却听米娅轻轻笑着:“呼呼呼,让蒂法尼知道你拿猫毛披肩,不知道该有多伤心。”
“蒂法尼是半猫人,而且和高原雪灵猫没有半点关系。”西里尔辩驳着,轻咳两声道,“抓紧时间,我们该走了。”
“走,要去哪里呢?”
“先去吃流星火雨熏肉,再去喝末日审判奶茶。”他说着,迈开腿,像是要逃避什么似的向前走去。
身后的法师小姐愣了一愣,随即在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中小跑着上前,一手搭在披肩上,一手牵住西里尔的袖角,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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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魔法平原所在的庄园门口,时间已经是将近十点了。
街道上的摊铺都已歇业,却还没有撤走。冬宴节会持续几天的时间,这几天的晚上都会非常热闹。
“满足了吗,维先生?”
米娅舔着嘴角,红润的嘴唇边还沾着一些油光。西里尔摸了摸鼓起的肚子,忍不住笑道:“我感觉今晚不是在吃饭,而是经受了一波法术洗礼……流星火雨熏肉,末日审判奶茶,雷鸣爆弹脆饼,泰坦神箭肉串,这些食物都怎么取得名字。”
他说着推开庄园门,随即听到一阵“阿嚏”声响起,却见留着黑色中短发的少女坐在庄园门口,正喷嚏连连。
“塞西莉亚……不,伊琳娜,你怎么会在这里?外面风多冷啊。”米娅连忙上前,双手捂住罗曼努斯家二女发凉的小手。伊琳娜本身是容易害羞的性子,一下子脸变得通红,结结巴巴道:“克……克里斯蒂安小姐,领主大人,你们终于回来了。”
她吸着鼻子,终于理顺了语句,解释道:“之前有王宫的侍卫来过,说什么,请领主大人赶紧去王宫,我们也不知道领主大人去了哪里,只能在这里等。”
“去王宫?”西里尔收起轻松的神情。
上一次半夜被长公主喊到王宫还是在上一次。以阿纳斯塔西娅的性子,不会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才找他。
“辛苦你了。”西里尔向伊琳娜说道,“快进去吧,好好喝两杯热茶。米娅,我先去王宫了。”
“明白了,维先生。”米娅轻轻点头,忽然捂嘴笑道,“希望明天的索尔科南晨报上,不会再出现和你相关的事情。”
西里尔脸色一僵,但随即转过身,轻轻吹了个口哨。
漆黑的梦魇马悄然从黑暗中走出,黑红的火焰灼灼燃烧,向自己的主人垂下头颅。
西里尔翻身上马,化为一道黑色的流光,消失在庄园门外。
直到少年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法师小姐才转过身,牵起伊琳娜的手:“伊琳娜,我们快走吧。”
“嗯……”伊琳娜并不是善于交流的性格,但她看着身旁的米娅,忍不住低声说道:“克里斯蒂安小姐,您今天可真漂亮,还有这条披肩,看着就好暖和……啊,为什么您的脸看起来这么红?”
回应她的是两声用力跺脚的声音,接着是米娅带着哼声的催促:“快点走,不要让领主大人回来看到你冻生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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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魇马飞驰着跨过山道,甚至都没有在王宫门口停留,直接钻了进去。阿纳斯塔西娅应该早已打过招呼,那些卫兵并没有阻拦他的打算。
他停在大殿侧方,正想从侧边的廊道走入,却看到一道身影站在大殿的台阶上。那道身影并不高大,但却给人以一种莫名的威严之感,就似乎有一层光晕笼罩在他的身侧,让人都难以直视。
只是一瞥间,西里尔已经认出了他的身份。
拉罗谢尔的源初教堂,大主教冕下,佛提乌。
他快步朝着佛提乌走去,隔了五阶台阶便低头行礼。而佛提乌摆了摆手,温和的声音响起在西里尔耳侧:“年轻人,我们又见面了。”
“冕下。”西里尔抬起头,这位老人的外貌与半年多前相见并无多少区别,只是眉眼间多了几分倦色。
“殿下已经等你很久了。”
“非常抱歉,我并没有待在庄园里……等等,您也是被殿下喊来的?”西里尔诧异地看向佛提乌,老者的脸上浮现出忧虑之色,“我宁可她不来找我。”
他转过身,大步地向着走廊内走去,西里尔跟在后面,直到停在一扇奢华的紫馨实木门口。
国王的寝房。
佛提乌在门上轻轻敲了两下,屋内响起一声沉闷的应声,随后他推门而入。
西里尔跟着佛提乌走入,入眼的是一张巨大的床,被白色的绸缎遮挡着。阿纳斯塔西娅·赫尔曼正坐在床边,身前的小桌上摞着厚厚一叠纸张,用微弱的魔法灯光照着,显然正在批示着公文。
“殿下,亚德里恩伯爵也到了。”佛提乌快步走到床边,一手伸向床幔,嘴里问道,“陛下的情况怎么样了?”
阿纳斯塔西娅伸出手挡住佛提乌,摇了摇头道:“之前一直在做噩梦,不停地再喊,好不容易才安稳地睡下去。”
“诅咒看来……恶化了啊。”佛提乌缩回了手,长叹一声。
西里尔站在门口,脸上露出震惊的神色:哪怕并没有看到床幔里的情况,从二人的对话中,他已经基本猜全了。
甚至不用听对话,光是从房间中的呼吸声就可以听出——除了他、佛提乌和阿纳斯塔西娅之外,还有一个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的呼吸声,甚至以他的耳朵都险些辨别不出。
就算是虚弱得快要病死的老人的呼吸,都要比这个呼吸声更加清晰一些。
但这个呼吸声,却属于拉罗谢尔如今的国王。
凯尔森·赫尔曼。
怪不得阿纳斯塔西娅会如此频繁地主持朝会,怪不得国王陛下返回王都后便再也没有露面。那条隐秘的战报所说的并非虚言,凯尔森·赫尔曼确实遭受了巫妖的围攻,且身受重伤……
甚至已经是个将死之人。
“可是……”西里尔脸上又流露出疑惑之色,忍不住问道:“以冕下的手段,都没法解除陛下身上的诅咒么?”
佛提乌转过身,慎重地摇头道:“恕我无能,我确实做不到。”
“哪怕只是削减诅咒的威力?”西里尔更加不解,“就算是巫妖下的诅咒,在丹亚的福泽之下,也不可能使体魄强壮的陛下如此……”
但此言一出,佛提乌脸上悲怆的神色反而更甚。
他仰起头,直视着漆黑一片的天花板许久,才缓缓开口道:
“丹亚会尽可能庇护每一个向她祈求庇护的人。”
“但丹亚不会去强行挽回一个求死的生命,哪怕他此前如何虔诚。源初源初,回归本源亦是丹亚的意志。”
“这……什么意思?”西里尔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佛提乌。
而回答他的,则是静坐在床边的阿纳斯塔西娅。
“意思就是,父亲……他已经没有想要继续‘生’的欲望了。”
长公主平静地坐在床边,脸上没有任何悲伤的神色,又或许是因为已经悲伤了太久而麻木。
“就算请诺拉的大祭祀来注入自然之力,他的身体也会像筛子一样将那些力量都筛掉。”
“可……为什么?”西里尔沉默片刻,还是问道。
“是啊,为什么呢?”
阿纳斯塔西娅轻轻叹息着,手上翻过一张公文,轻快地在其上落下几行字,又迅速翻了过去。
“我不知道,冕下也不知道,你也不知道,没有人知道父亲究竟在想什么。”
“他在这过去的一年里变得很不像他,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果决的样子,哪怕是替我回绝帕兰尼亚的提亲也好,亲征北疆也好,甚至是征召令。”
“他的每一步都是如此地疯狂,疯狂地让人以为他来自我们东边的那个国家,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只有奥圣艾玛的皇室,才会如此果断而武勇地做出决定。”
佛提乌坐在桌边,他听着阿纳斯塔西娅的话语,随手翻阅着长公主才批阅过的公文,嘴上低声接过话,继续说道:“你应该有所耳闻,世人对陛下的评价……他优柔寡断了大半辈子,在现在却选择了刚勇。不恰当地说,他就像是扑向烛火的蛾。”
“而我和殿下分析了数次之后,我们还是想不出他究竟为何会有如此大的转变。”
他随即抬起头,目光温和,却似乎带着恳求的意味:
“年轻人,你说说看。”
“这是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