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方本相聚成团互相闲话唠嗑的魔君们，在江岁寒坐下的那一刻便都歇了声响，各自找到位置坐了下来。
显然易见，这群令大多修仙者乃至仙者都头疼不已的魔君们，对待沉烨这位魔尊的态度是又敬又畏。
能在一群向来只凭借欲望行事的魔君中树立起令人畏惧的形象，沉烨的手段远没有他这个人看起来简单。
左首一位头顶两角的魔君冲江岁寒笑道：“倒是有些日子不见了，如今一见，想来功力又精进了不少罢，待会散了找地方打一场？”
此魔身着一袭藏蓝纹锦缎绣轻衣，锋眉下是一双情意绵绵的桃花眼，身型挺高俊秀，腰缀不过巴掌大小迷你精致头骨，如覆流芒的银色织带从腰间汇聚领口又交叠没于披散发后。
瞧他神情姿态从容，未有半点吹捧谄媚之意，江岁寒便在一瞬间知晓了这位魔君的身份。
——魔尊座下四魔君之一的夜北魔君，即墨。
这位魔君同沉烨的私交关系似乎极好，坊间甚至还流传有这二人间的风流闲话。
只是多年下来，这二位间也未曾能闹出半分缠绵的风风雨雨来，反而是沉烨不住往后宫塞姑娘的举动，让不知多少的姑娘们心碎却又期期艾艾地盼着。
江岁寒也曾有听过小仙咬牙切齿地对着沉烨骂渣攻，还有什么比如要剁xx、追妻火葬场、霸道魔尊x温柔魔君好好磕……这一类他听不太懂的词汇。
但眼下，他要做的事是如何将这段朝会的戏顺利圆过去，好让这位魔君对他生不出半分疑心。
沉烨生性多变，但万变不离其宗，以他猖狂之性，想来……
“怎么？是嫌上一次让你输得还不够惨？”
低沉的话语间夹杂两分促狭般地嘲弄和笑话，江岁寒以臂支额，赤金色的眸中浮现狂妄，自以将沉烨那分霸气演得十足。
然即墨闻言却微微一愣，厅下也是一片寂静。
江岁寒心下一寒，不过瞬息之间脑中就闪过诸多念头，莫不是哪处出了差错？沉烨平日里不是这么个性子么？还是说上一次比试输得其实是沉烨？
站在一旁的“薛凡麓”嘴角一抽，恨不得拿袖掩面，将平日里的自己抽个半死。
世人皆知沉烨猖狂，却不知他的这个狂是真的狂。
就譬如这种朝会，他是向来不放心上，每每不仅不记日子，便是来也不过就是走个过场，坐姿通常都是那种……咳……极其散漫无章的。
对这些魔君言语也向来懒做搭理，只一个眼神过去便算完事，从没像江岁寒这般霸气又不失端庄地坐着，甚至更不会用这种算得上温和的口吻说话。
薛凡麓到底是怎么办的事，那录册中不曾写明白吗？！
即墨只微一愣就回了神，他继而笑道：“尊上今日心情看起来似乎不错。”
江岁寒正暗中琢磨自己是哪一处显了异样，越是琢磨越是不解，越是不解就越是烦躁。
此时再突闻这话，一时没能反应过来，那双含着燥气的眼眸就似两把尖锐锋刀直直朝人射了过去。
即墨：……？
他是说错什么了？沉烨这模样怎么像是要活剐了他？
眼见局面即将往不可控方向发展，“薛凡麓”忙一声轻咳将注意力引来，而后上前几步凑近江岁寒耳边提醒道：“他们都不知尊上出关后会变了性情，尊上平日里比较……咳，目中无人。”
夹杂香气的温热呼吸拂过江岁寒耳尖，令他浑身一僵，接着便嗅得那股浅淡沁人的草木香，他微微一怔，只觉这香气熟悉又安心，似曾在哪一处闻过似的。
然还不待他深想，“薛凡麓”便直起身后退了回去，下一刻，江岁寒的脸便阴沉的更加厉害了。
底下众魔心里都不禁打了个颤，纷纷暗道是魔尊此番心情想来又是不好，也不知何人会遭了殃，再没有人有其他心思去怀疑江岁寒先前异状。
毕竟沉烨喜怒无常的性子深得众魔之心，
“开宴。”
和薛凡麓确认后的令官一声令下，两侧乐官丝竹奏乐，容貌妖艳的绝色舞姬徐徐入场，吸引走了在座大部分魔君的目光。
江岁寒对这些不感兴趣，但想来沉烨不会，于是也就耐着性子当做寻常歌舞欣赏，熟不知站在他身后看向舞场的人，一双眼阴沉得十分可怕。
即墨和沉烨的关系其实并没有向外界所传的那般好，但他和沉烨间又确实有异于旁人的那么几分不同。
这其间缘由具体还需追溯到上一代的长辈身上，不过虽然即墨一向看不惯沉烨狠辣的手段，但不得不说，狠辣确实是唯一能在魔域立足的根本。
上位只不过百年，便就将这混乱的魔域彻底整治服帖，虽说只是表面看起来安稳，底下污垢仍如水中暗礁多如牛毛，但却也比前几任魔尊好上了太多。
是以从即墨所觉“沉烨”有些不对劲开始，便一直暗中留神注意，只是这一留意虽没能看出沉烨的具体不同处，倒反而将沉烨身后的薛凡麓那一双阴沉眸子尽收眼底。
即墨微微皱了皱眉，这一双眼给他的感觉很熟悉，不像是平日里的薛凡麓，倒是有些像……沉烨。
而就在此时，那双眼睛的主人似是察觉到了暗中的这股窥视，当即转眼看来，铺天盖地令人无法喘息的汹涌杀意便直奔即墨而来，仿若下一刻就要将他溺毙深渊，尸骨无存。
只一眼，即墨胸腔心脏狂跳，下意识绷紧身躯严阵以待，此时的他凭借这一眼就几乎可以确定，这是一双属于沉烨，无人能相模仿出的眼神。
是在刀山血海中杀出重围的嗜血妖魔，才会拥有的狠辣眼神。而他，恰巧见过一次。
如果说薛凡麓是沉烨，那高台上的沉烨又是谁？他到底想要干什么？似乎又见当年沉烨夺位之时闹出的血雨腥风，即墨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他的这位堂兄是个疯子。
而台下其他正饮酒作乐的魔君乃至于高坐台上的江岁寒，都对这汹涌暗流一无所知。
和即墨对上眼的时候，沉烨是有些意外的，但不过转瞬他便敛了心神将一眸杀意尽数收回。
对于这个明面上算是他堂弟的魔君，他向来比对别人要多几分容忍和好脾气，前提是他的这个好堂弟安分守己。
虽然以往在这方面即墨一向都做得很好，但谁也不能保证绝对不会出现例外，而例外，往往都是一击致命的。
尤其是他现在的身体里藏着江岁寒的元魂，那是沉烨无法容忍他人靠近一丝的底线。
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试探和窥视，也足以令他伸出利爪，显露獠牙，将一切不怀好意的试探撕碎殆尽。
注意到沉烨于往日不同的不是只有即墨一个人。
这种不同虽不足以引起大多数魔人的怀疑和猜忌，毕竟沉烨的实力摆在那里，但对于一些居心不良心怀叵测的人而言，却足以陷入两难的境地。
一个可以除掉沉烨的好时机，于这些隐在暗中心怀鬼胎的魔物而言，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更何况，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关于前段时间沉烨私闯仙界的那点事，外头可谓是传得人尽皆知了，他们此次参宴本就是带着几分试探的心思而来。
隐在魔物中的几魔暗中对了个眼色，不知沉烨此番作为是不是得知了什么消息故意为之，但听说沉烨才因杀出关不久，这样的机会若是错过了这一次，下一次还不知是什么时候。
是继续按原计划进行试探还是干脆……
一魔不动声色地借着饮酒擦汗之机比拟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殊不知高台上的江岁寒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有意思，真真是有意思。
在沉烨的凶恶威名之下，竟然还有人胆敢搞出这种见不得光的小动作来，不知是该说沉烨这位魔尊做得有些太过失败，还是该说这些人的背后之人太过看得起自己，妄想搅浑了这滩水，自己上位来当这位魔尊。
许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罢。
江岁寒不动声色地饮了口杯中的甜酒，葡萄紫色的透明酒液将那薄唇染得晶亮，夹杂异香的甜味在味蕾弥漫，他冷着脸下意识舔了一下。
在“薛凡麓”的眼中却只是见那猩红舌尖从唇面上一扫而过，将沾染唇上的晶莹水珠舔入口中。
不过一眼，沉烨，硬了。
感觉到身体的变化，“薛凡麓”眸中古怪神情一闪而过，但很快又消失了去。
那是江岁寒，那是江岁寒，那是江岁寒……
在心里无声地默念了好几遍，沉烨才压下了他竟然会对自己脸硬了的这个不敢置信的念头，但转瞬他又想到如今用着的是江岁寒的身体，这是不是也就说明……
他一边在心里嘚瑟一边忍不住扬了唇角，却也因此正好错过了江岁寒对他一扫而过的余光。
笑得那般春心荡漾，没有半分形象可言，此人定然不是薛凡麓了。
“尊上，”
底下一魔忽而站起双手举杯道：“小魔我前些日子出行九州，在一靠海村落间寻获了位特殊美人，听闻尊上向来喜爱绝色美人，便想借此次机会将这美人送予尊上，还望尊上笑纳。”
“薛凡麓”：……你完了。
众魔：你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