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臣稍觉不妥。”
户部左侍郎卢远明微微摇头,对这个国债的发行,他有自己的看法。
“卢大人请讲。”
眼前这一群以沈淩河为首,依照官职大小依次落座的小老头,全都是大梁的肱骨之臣。
正欲说话的,是卢远明,从二品户部左侍郎,户部的二把手。
在早朝上,老皇爷钦点了他们几个,等散了朝专门去趟东宫。
老皇爷言语模糊,没明说是什么事儿,心里跟明镜儿似的沈淩河见老皇爷没发话,只当是老皇爷另有计较,没跟他们多嘴。
所以他们还当是给太子汇报一下工作,没多久就能回家去,于是抱着自己的笏板,颠颠地奔着东宫就去了。
到了以后才发现,太子爷不在,立在东宫门口的是一位十几岁的少年。
几位老大人虽然没有见过宁文瑾的长相,但在这东宫中,一身暗红色团蟒袍服的少年,除了皇长孙,还有谁人敢这般打扮?
就是心中有些奇怪,即便有什么事情,他们该去汇报或者商议的对象,应该是太子才对,怎么算也轮不到皇长孙出面。
无他,眼前的少年实在是太过年轻。
十五岁。
说句不好听的,在这群平均年龄超过六十岁的老头面前,他不过是个孙子辈的小家伙。
就连他的父亲,当朝太子在他这个年纪,都还没出书房。
太子爷开始接触政务,也是在行完及冠礼之后。
现在眼前这个十五岁的少年,有什么过人之处,值得皇爷让他们户部倾巢出动?
不过,心思归心思,脸面上的礼节必须是要做足的,再怎么说,眼前的少年都是尊贵的皇族,尤其他还是皇爷的嫡长孙。
各怀心思的几人见礼落座后,沈淩河才将皇爷的意思告诉身后几位同僚。
几位老大人听完之后,尤其是知道了这个国债是皇长孙提出来的之后,心中轻视之色去了大半,纷纷表示非常感兴趣,要详细了解一下这个皇长孙提出的国债。
听完皇长孙殿下的亲口叙述,众人一时沉默。
还是卢远明第一个开了口。
虽然作为职位仅次于户部尚书的户部左侍郎,但卢远明和沈淩河两人的职责并不相同。
“各路驿站、仓库,向来尽皆是朝廷专用,这般交由来往客商随意使用,臣以为,于礼制不符。”
老大人摇摇头。
宁文瑾有种无奈的感觉。
这就是思维方式的不同了。
他从后世而来,开明现代的思想,早就没了封建皇权至上的桎梏。
但眼前的这些老人,学的是儒家经典,念的是圣贤书,一辈子沉浸于天地君亲师的环境思想中,尊君思想早已根深蒂固。
相同的问题,他看,只是问题本身。
而卢远明看,还要带上是否会僭越皇权。
典型的官场儒生思维。
看来,这个国债想要彻底发行下去,还需要摆平眼前的这些老头子。
“还有哪位大人跟卢大人想法一致?”
话音刚落,下面零零散散地响起好几声“臣附议”。
这群老迂腐!
宁文瑾轻轻揉捏着自己的太阳穴。
“众位大人都是户部重臣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主管全国人丁户籍、税收国库,想必对于各地驿站数量,应当有所了解吧?”
额……
宁文瑾的一席话,让座下一众老大人面面相觑,老头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好意思开口。
“怎么了?”
宁文瑾不明所以。
在一众老大人殷切的目光中,沈淩河知道,这种得罪领导的差事,还得自己这个户部一把手上。
“殿下可能有所不知,这各地驿站直辖于兵部车马司与陛下御前的銮仪司,与户部……并无干系,所以这数量上……臣等并不清楚。”
啊?
这回轮到宁文瑾脸上发烧了。
他以为户部作为大梁管家,管理的业务面应该挺广的,却没想到人家不是事事都要管。
那还真不好算这后面的事情了。
让老爹帮着找找兵部的人么?
“咳咳……是我了解不深,唐突之言,还请各位大人勿怪。”
宁文瑾清清嗓子,掩过尴尬的表情。
“但是这每年拨发下去的银钱,还是由户部审批,所以这点臣等还是清楚的。”
见宁文瑾有点下不来台,沈淩河赶紧补上一句。
台阶搭得好!
宁文瑾恨不得竖个大拇指。
“每年所需多少银钱?”
“去年据各地水马驿上报,户部拨发银两共计六十三万一千九百余。”
六十三万二两银子,落在纸面上也就是个数目。
大致地换算一下。
一两五十克,一吨一千克……
那差不多是……
三十一点六吨银子!
宁文瑾暗地里咋舌。
不过看眼前这群老头神色沉静若水的样子,好像根本没把这堆成一座小银山的六十多万两银子放在心上。
也是。
户部相当于后世的财政部门,每年经手的银子恐怕都数以百万计。
按下心中的惊叹,宁文瑾开口:
“其实在众位大人来之前,皇祖父对于卢大人所说之事,已经有了看法。”
陛下的看法?
一众老大人有点摸不清头脑。
只有沈淩河听完以后,露出了笑容。
在老皇爷提出这件事情的时候,他心中早已有了判断。
相较于能收进国库里的银子来说,这么一点小事儿,根本不叫问题。
“殿下英明。”
哦?
宁文瑾看了眼离自己最近的沈淩河,只见小老头一脸的神色写满了我懂两个字,显然是听懂了自己话里的意思。
跟聪明人说话确实省事。
两人打哑谜般的举动给其余几人全看懵了。
还有个郎中想要继续发问,却让沈淩河私下递了眼神,憋了回去。
“殿下,臣有一事。”
位列最后的一人起身,告礼道。
坏了!
沈淩河一惊。
自己怎么把他给忘了!
早知道在进东宫之前就跟他交代清楚了。
可当着皇长孙的面,沈淩河也不好直接开口阻拦,只能在下面悄悄递眼神,希望他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这位大人……”
看他身上的青色官袍
(本章未完,请翻页)
,补子上的鹭鸶,以及落座的位次,应该在户部官职不高。
朝中百官那么多,宁文瑾又不是每一个人都见过。
就算是天天会见百官的胖老爹,有时候都会搞错。
“臣,户部淮南司主事蒋霁。”
蒋霁看上去年岁不过五十,一头斑白银发一丝不苟拢于脑后,身形略微有些发福,神情极为严肃,看上去不是个好相与的性子。
宁文瑾了然。
户部主事,大梁正六品官员,即便是专政于地方司里的,顶天撑死也就算个正五品。
换做在外面,也是个不小的官儿了。
可是在眼前这么一群动辄从一品正二品的大哥面前,还真不大够看。
“蒋大人请讲。”
没有理会沈淩河疯狂递来的眼神,蒋霁眼观鼻,鼻观心,自顾自地开口道:
“殿下方才所说之事,确有可取之处。”
“但殿下可曾考虑过,让驿站向民众开放,是否会影响到驿站的本职工作呢?”
没等宁文瑾有所回答,蒋霁继续道:
“平日尚且罢了,可每到年关节日,各地官府或中央往来文书尤为密集,同样,商贾在这些日子里需要进行大批货物周转。”
“这样一来,难免会对驿站造成很大压力。”
“若是因为这样一些蝇头小利,影响到了国家大事,臣觉得,此项提议未免有些因小失大。”
蒋霁言毕,向着宁文瑾一礼,然后施施然地坐回了座位里。
他是说的很痛快,可苦了前面的沈淩河。
屁股底下的这张椅子有点发烫,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
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蒋霁啊蒋霁!
你这个话,太直了!
沈老头的心里一阵暗悔,自己明明知道他说话冲,怎么就没拦住他呢?
蒋霁根本不是做官的性子,即便在官场这许多年,依旧磨不平他锋锐的边角。
只要是他想到的事情,什么都敢说,根本不在乎是不是会得罪人。
因为这个性子,在官场上处处碰壁。每年年末吏部的举荐名单上,永远都没有他的名字。
跟他同期的贡生,早都各自成了一方大员。
也就是他,入仕这么长时间,才勉勉强强地混了一个五品官。
蒋霁脾性直了些,办事还是很得力的。
在这种节骨眼上少了个干将,换了谁都得麻爪。
现在,只希望皇长孙殿下不要记恨他。
“殿下……”
沈淩河满脸苦相,正准备站起身替蒋霁委婉辩释两句。
“蒋大人所言不无道理,这一点上,确实是我考虑不周。”
他还未开口,只见宁文瑾从上座站起身来,竟然向着自己等人行礼告罪。
“殿下言重了!”
“殿下,臣等不敢当!”
这一举动,唬得下面一众老大人纷纷站起身还礼。
可宁文瑾欠下的身子并未立起来,而是弯的更深了。
“文瑾年纪尚幼,资历、眼界不如各位大人,此等关系民生之事,仅凭文瑾一人难以成事。”
“晚生后进宁文瑾在此,向各位前辈先生求教。万望各位大人畅开所言,不吝赐教!”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