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下了葬, 女孩儿已哭得泣不成声了。
下葬当天孟屏儿也来了，女孩儿已恢复了活力和生气，眸光熠熠地看着墓碑, 轻轻地说：“已很好了。”
“是啊, ”小玉仙眼眶通红地扑倒在李三姐怀里, 彼此安慰道：“至少比意儿、秀云、招娣她好多了！”
这几个名字张幼双从没听说过，但大概也猜出是之前绿杨里得了梅毒去女孩。
下了山，一行人里都有些沉重。
张幼双了，决定还是抛出了之前所考虑那个问题。
“说来有点儿冒昧，但我有个活儿要请你干，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孟屏儿擦了把眼泪, 除了眼眶还有点儿红, 已冷静了下来： “先生你是大哥老师, 又是我救命恩人。”
“只要先生你吩咐, 我哪有不愿意道理。”
少女虽生得一张圆脸，但乌眉星目，自有一番坚韧不拔气质，隐隐间，似乎和孟敬仲模样重合了。原本那有些怯弱气质一扫而空。
虽不知道这兄妹俩私下里说了些什么, 但看到孟屏儿走出来，张幼双也发自内地她感到兴。
“是啊，”小玉仙几个也暂时抛却了悲伤，争先『插』话道，“有什么要说，先生尽管说！只要我做到。”
“不，就算做不到，我也去试试。”
张幼双斟酌着说：“我请你帮忙去演戏。”
“演戏？？”孟屏儿惊讶极了。cuxi.org 猪猪小说网
“对, ”张幼双耐地解释了一下，“演就是《镜花水月》。至报酬你不用担，我过几天拿一份合同书来，你看过再决定签不签。”
她已决定了把属自己那一部分报酬都让渡给面前女孩。
演什么？
《镜花水月》？
她去演？
孟屏儿、小玉仙几人面面觑，一时间竟都有些懵了。
孟屏儿睁大了眼，结结巴巴地问：“我、我来演《镜花水月》？！”
“可是……我不演戏，也不唱曲啊？”
张幼双解释说：“到时候有戏班子教你。”
女孩儿互看了看，像是被这从天而降馅饼给砸晕了。
张幼双又详尽地解释了一遍。
“不用看！我、我可以签！”小玉仙早就按捺不住了，急切地说。
她几乎被演《镜花水月》这件事给冲昏了头脑，如鹿撞，砰砰直跳。
这可真是——
张幼双有点儿哭笑不得。
“万一这合同书里面有陷阱呢。”
啊？还有陷阱。
小玉仙咬着唇，眼巴巴地看着。
这些女孩子里面，有当一部分就是因不识字，看不懂卖身契被骗。
张幼双抓紧时间科普了一遍。
“我、我明白了。”小玉仙有些虚地说，“我好好看书。”
说着，立刻又『露』出个甜甜笑容出来。
“不过我信，先生你绝对不骗我。”
**
在安葬了刘月英不久之后，《镜花水月》最后一册终刊行。
正如张幼双所预那样，虽说各『色』盗版、跟风卖得如火如荼，但当《镜花水月》这最后一册刊行时候，还是顺利得拿下了市场，
前期由广告打得足，招牌打得响亮，《镜花水月》销量再创了一个新，卖断了货，这几天书坊又加印了好几次。
每个拿到书人，首先看到倒不是故事，而是这书扉页上宣传语！
说是《镜花水月》要排戏了！
要排戏了？
看官里纷纷吃了一惊，捺下震惊继续往下看。
这一翻，却发现这里面书页竟是折叠，拉开。
而且纸面光滑，质地坚韧，很难破坏。
这大拉页上画自也就是唐舜梅唐九疑手笔！
平常图书，里面『插』画未免显得局促，而伊洛书坊就这一细微改动，却显得巧妙了许多，有了些意思，也给了唐舜梅足够发挥余地，挥毫泼墨，尽情挥洒。
这画乃是千里山川江河，可见林寒涧肃，翠微回，青巘苍苍，烟波浩淼，整幅画设『色』清丽爽朗，间落了赭『色』。
画得却是《镜花水月》最后这一章回。
薛纨放了一把火，烧了谢玉山她编织这座华美囚笼，假死脱身，义无反顾地离开了谢玉山，自此访名山，搜胜迹，云游天下，好不快哉。
整幅画纵横捭阖，给人以开阔、疏朗大气之感。
翻到这最后结局，不少看客都是惊掉了下巴。
这古往今来话本，无外乎都是个大团圆结局，所以，早在《镜花水月》这大结局放出之前，就有人大胆预言，薛纨谢玉山必定破镜重圆，重修旧好，多数人里也都是这么期盼着。
可如今薛纨这番举动，倒让他说不出话来。
没有这委屈求全大团圆结局，意料之外，却又是情理之中。
当也有感叹可惜，说起来这什么富贵荣华，有情人终，倒当真像是人做一场梦，是过眼云烟，是这镜中花、水中月了。
至此《镜花水月》终结束了连载，仍有许多人还没从故事里缓过神来，甚至有不少人还提笔写下了判语。
有赞扬了薛纨这宁玉碎不瓦全气度。
“薛纨身上这一股英迈华侠气，虽是个『妓』|子，却未必不是个真丈夫！两比较，倒是谢玉山却落了下风了！”
当亦有怒斥薛纨。
这一番讨论却是将《镜花水月》再次推向了最『潮』，甚至传往了江南，传往了京城。
不，这还不是最『潮』。
这最『潮』还在后面呢，在这封面释出信息上。
《镜花水月》要排戏了！
据说请来还是越县有名戏班子。
此时此刻，孟屏儿和小玉仙她却无暇留意外界对《镜花水月》激烈争辩，她白天要在书坊里“上班”，晚上就在戏班子指导下拍戏。
灯下，翻了翻桌上吴朋义送过来这些评语，张幼双若有所思。
这些评语明显都是过吴朋义精挑细选，无一不是褒奖之词。
可如今她目光已比从前看得更透彻了些。
这些人墨客何褒扬薛纨，实际上褒扬薛纨对“一生一一双人”追求。
而这坚贞却是他所需要宣传，拿来规训人，或者说『妇』人。
少有人知晓我国明清时期，曾出现过“义夫”这个概念，所谓“义夫”指是青壮时期丧妻，终身不再娶男子。对应节『妇』，朝廷也进行旌表。
褒扬“义夫”坚贞，其初衷是了鼓励所有男人都该“守义”，都该“『妇』死当以夫鳏报之”吗？不，不是如此，归根究底，是了劝『妇』节！
到这儿，张幼双叹了口气。
她虽救了孟屏儿、小玉仙、李三姐……但在她看不见地方，在越县这一个小小县城，仍有无数受苦女人。
人力有限，她不可救下每一个人。
要设立基金吗？号召大家来进行捐款？先不提有没有士绅愿意捐款，光是基金帮扶对象则有带商榷了。
『妓』|女？
不，不可，帮扶对象是『妓』|女，这岂不是在呼吁废娼，这些士绅断无答应道理。
那贫穷女孩？
如今又没有女学，帮扶贫困女孩最后无非是在“帮扶她背后家庭”，没有任何实质好处落在女孩身上。
归根究底，不提女『性』地位，这简直就是个无解难题。
其实就“废娼”这个问题，百前，近代有识之士已有过一轮讨论了。
现代都无法根治社顽症，更遑论古代？
近代有识之士认，必须预先“谋『妇』女济独立”，要从“女子教育入手，养成她独立力”。
“要改正『妇』女生活使他不当娼。必须在当娼以外去替他解决生活问题，不直接拿废娼来改正他生活；因他生活根据和生活技就只有当娟，废娼就是废止他生活。”
隐隐约约间，张幼双好像觉得自己把握住了什么，飞快翻出笔记本，提笔记录了下来。
没有女学，不代表她不开办女学！
如开办女学，帮扶对象是贫困女学生，免除她束修助她入学念书……
写完这一段，张幼双轻轻地舒了口气，又提笔写下这段时间总结和记录。
她小金库这段时间以来缩水了不少，不过物质金钱方面虽减少了，但精神生活上却富足了不少。
对这些收获，张幼双已很满意了。
和从前比，在这短短不到一时间里，她似乎成长了许多。
至少看问题深入了不少。
到自己之前在俞先生面前那番大言不惭，张幼双微微一囧。
搁下笔，张幼双忍不住翘起唇角，望向了窗外夜『色』，黑白分明眸子里，星光熠熠。
如今，对当初那个“大梁top1”野望她有了更深入理解！又有了新奋斗目标！
有了这新，拆分过后奋斗目标之后，张幼双就把精力全都投注在了县试和排戏上面。
五个月后。
伴随着天气越来越冷，县试报名子也终到来了。
其实对县试，张幼双倒不是特别担，这只是一个小目标罢了。
张幼双目标说起来实在是有点儿张狂了。
她目标是，让明道斋应试学生全都考上！把猫猫培养成状元，帮孟敬仲考上举人！
只有如此，她才在越县扬名！
到这儿，张幼双不由肃，因只有如此，她才有足够名望去开办女学。
她对明道斋学生都很有信，不过这次考试成绩也决定着她有“女学”野望成败。
以防万一，还是在县试前进行了一轮期半个月最后冲刺。
县试毕竟只是童子试初级考试，出题都比较随意，不过张幼双还是帮着猜了点儿题，又拟了几道题让学生拿去做了。
县试开考在二月份，报名在一月份。
这五个月时间里，猫猫、保儿和王希礼几人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各种发愤图强。
临近时候，终到了报名子。
所幸大梁报名要求不甚严格，觅了廪生作保，一大早，张衍就和祝保才、王希礼结伴来到了县衙礼房，填了姓名、龄、籍贯，至父母、祖父母、曾祖父母这三代履历，张幼双事先也往衙门里多跑了几趟，上下打通了系。
至此，就等着县试那一天了。
王希礼面『色』略有点儿泛白，出了县衙大门，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本来以不紧张，但是一踏进衙门礼房，看到这来来往往报名学生，他还是十分没出息地紧张了，当，这绝不可承认就是了！
王希礼内其实也有点儿自己纠结。
要是没考上……少忧忡忡地抿紧了唇，他家那边儿就不好交代。
本来他家那边儿对他大老远地来九皋书院念书就生不满。
不！
转瞬，王希礼就下定了决，就算考不上，他也绝无灰溜溜地回去道理。
非止王希礼，饶是一向大大咧咧祝保才出了县衙，里都有些惴惴不安。
挠了挠头提议道：“时间还早，要不咱去庙里拜拜吧？”
王希礼瞬间有点儿对号入座尴尬僵硬，扬起下巴，强撑着一口气，眼含不屑道：“子不语怪力『乱』神。”
祝保才不以意，兴兴地转头继续问张衍：“张衍你去吗？”
……其实受娘亲影响，张衍也不信这些东西，鬼神这种东西总归是个寄托。
张衍不假思索地一口应了下来：“也好。”
祝保才转头贱兮兮地撺掇王希礼：“你不是崇拜三五先生么？你不去话，要不给三五先生写封信？叫他鼓励你？”
王希礼没吭声儿。
说者无意，听者有。等张衍和祝保才都走远了。
他这一颗才不可自抑地动摇了起来！
给三五先生写信……
张衍母子认得三五先生已是板上钉钉事儿了！
三五先生看在张衍母子份上，应该回复他吧？
怀揣着这样思，王希礼少鬼使神差地走到了书铺子里，买了点儿上好信纸和笔墨，反正他也不差钱。
回到家里之后，洗干净了手，这才坐回了桌子前，郑重其事地铺开信纸，落了笔。
**
【夫子大人函丈……
这些子以来，谨蒙夫子诲教，疑『惑』冰释。
如今学生将赴县试，中甚忐忑，还望夫子大人指点一二。
……
长怀盛德，聊吐愚衷，书不尽言，伏希珍摄！
……
盘腿坐在床上，看着手上这封信，张幼双嘴角一抽，差点儿笑喷出来。
“咳咳咳！”
没到这傲娇少竟也有这么纯情一面。
要是让王少知道了她其实就是三五先生……
……咳咳！是完全预见得到修罗场了。
此时张衍正坐在桌子前，对着一盏灯。
少脊背挺得直直，执了一管笔在写着些什么。
他白天和祝保才去了趟庙里，求了两个符，又替张幼双求了个平安符。
随着期将近，就连他……都不由自主地紧张了起来。
不过张幼双这一笑，倒让张衍情也忍不住放松了下来，嘴角不由自主带了点儿笑意，了，温声问：“娘回信吗？”
张幼双道：“当是要回。”
王希礼这用词绉绉，让已习惯和小玉仙、孟屏儿她用大白话来往张幼双，酸得牙疼。
不过……好笑归好笑，
当也不伤小朋友了。
张幼双赶紧端正了神『色』，咬着笔在里斟酌了两下。
刷刷刷！提笔写下了几句回复。
**
两天后，王希礼买了一堆时程墨，正往屋里走，正好碰上了隔壁邻居。
对方吆喝了一声：“小郎君，你信！”
啪！
手上时程墨散落了一地，王希礼睁大了那双凤眸，眼里写满了不可置信，身子微微一晃，喉咙都跟着紧了紧。
“我、我回信？”
三五先生真回复他了？？
不等进屋，王希礼就拆开了信。
目光一扫，落在信纸上目光却陡凝住了。
【蓬仙是吗？我记得你。
别太担，你有这本领，尽人事，听天命。
我等你给我报喜。
王希礼神情有点儿恍惚，薄唇抿紧了。
内犹如惊涛骇浪！
先生，先生竟记得他！
非但记得他名字！还记得他表字！记得他从前给他写了这么多封信！
……
总而言之在离县试还有一个月这段子里，各人都有各人缓解紧张、焦虑方式。
祝保才这几天也发奋得叫何夏兰暗暗惊。
看着少伏案埋头狂写模样，何夏兰里那叫一个愁啊。
之前她是愁儿子大大咧咧不晓事，不学无术。
如今是怕他熬坏了身子。
可是她这当娘哪有劝儿子不用功道理。
何夏兰欲言又止，最终没憋住，斟酌着语气，朝祝保才招招手：“保儿，来，娘和你说几句话。”
“昂？”祝保才茫地搁下了笔。
何夏兰：“你看你这几天熬，脸『色』都变了，其实你若是真考不上，娘又不怪你。”
祝保才愣了一下，爽朗一笑：“娘你这是啥时候转『性』了啊？你放，我里有数。”
说了几句后，又转身抓起了笔。
望着桌上纸页，少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低声喃喃道：“要真考不上，那我得怪自己。”
何夏兰“啊？”
祝保才没吭声，抿紧了唇，腾出一只手，捏紧了桌上这求来符。
他里其实也紧张。
既了自己，也了别。
毕竟他也不信自己一次就考过去，他娘都没抱这希望。
么？
还是当初那个在绿杨里门口暗暗立下誓言。
……
越县，一处破败民居。
昏暗厨房里正坐着个眉眼温和青。
身着一袭洗得发白青衫，乌发如墨，俊秀儒雅。
凝眉看了看火，孟敬仲正欲站起身拿碗倒『药』汁。
孟屏儿就抱着一摞柴火走进来了。
一看到孟敬仲，立刻放下了柴火，快步跑了过去。
“哥！哥！你出去罢，娘交给我照顾就行。”
孟敬仲微微一怔，旋即哑失笑道：“我又不是个废人。”
少女眸光闪动着坚决光芒，很不赞成模样，摇摇头道：“这明都要乡试了，哥，你跟应该把精力放在学习上，这些杂活儿交给我来就行了。”
孟敬仲默了半晌，轻轻叹了口气，垂眸道：“我只是……怕你太累。”
孟屏儿怔了怔，主动走上前拿起抹布，端起了小火炉，冲孟敬仲甜甜地笑了一下：“我不累！张先生对我可好啦！过段时间咱戏就要上了，到时候就有钱了！”
虽被抢了活儿，孟敬仲还是提步出了厨房，望了眼院子里这一盆刚换下来衣服，捋起了袖子。
孟屏儿劝又劝不住，目光触及到孟敬仲略显黯淡神『色』之后，只好又闭上了嘴。
她知道，自从那天在绿杨里撞见她之后，大哥里一直有结，觉得对不住她。
也不在书院住了，放了学就回家帮她，晚上再熬夜念书。
舍不得灯油钱，就常坐在外面捧着卷书读。
外面下雪又有月亮照着，亮堂，可是冷啊。
冬天到了，冷得孟敬仲手上都起冻疮了，她半夜起床悄悄看了一眼，看到大哥进屋时候冻得面『色』发青，浑身不住打摆子。
他这么弱书生，论身体素质还不如她呢！
她只好随便找了个由头：“哥，快要县试了。”
“嗯。”
刚把手伸进盆子里，孟敬仲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大冬天水冷得像冰一样，手指才伸进去没一儿，先是刺痛，紧跟着就麻了，红肿。
他简直没法象从前他在书院里时候，屏儿是怎么熬过来。
“你、你不去看看吗？”
孟敬仲又沉默了下来，慢慢地搓了一儿衣服，才温和道：“我信他。”
不去，或许也是怕联到自身。
不过他信张先生和俞先生，信在俞先生和张先生教导下，蓬仙、保儿、衍儿、李郸……一个一个名字从嘴边念过。
他信他一定考过去，就这么一个接一个地考过县试、乡试……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轮得到他。
今是寅，过了县试，明卯就到乡试了吧……
孟敬仲忍不住微微出神。
到时候又不知道是一番什么样光景了。
孟屏儿忽又道：“说起来，咱戏过了县试估计就要上啦，哥，你到时候也来看吧。”
孟敬仲抬起眼，啼笑皆非：“怎么可不来。”
二月，越县这三两考县试终如约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