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破釜沉舟

临近期末,各科老师渐渐都做了收尾工作,实验课也已经结了课。

白芷打小上课就认真,又聪明,记忆力也好,期末考试于她而言,毫无难度。

跟往常两年一样,她去教学楼的空教室复习,周围围了一圈班里的同学,问她要重点。

大多数任课老师都会在最后一堂课时划分重点考试范围,但老师们的重点总是太宽泛,无异于要背下一本书。

白芷每学期都考第一,相比之下,大家更愿意要她的考试重点。

只是今天却出了点意外。

白芷像往常一样翻着课本仔细地跟大家分析老师的每个重点的重要程度,教室门口却传来道冷嘲热讽的声音——

“哟,又在做好事给大家划重点呢。”

她停笔,跟大家一起抬头朝门口看去。

是班里的学习委员邹晶晶,也同时是班里的万年老二。

邹晶晶学习其实蛮好的,只是每次都各种被白芷压一头,因此她对白芷有种很矛盾的感觉。

那感觉说不上恨,但自古文人相轻,嫉妒还是有的。

平常白芷都很低调,课余时间都去做兼职,也不怎么打点人际关系,因此也就不怎么跟邹晶晶碰面。

她捏了捏冻得有些僵硬的手指,没打算理她,低下头要继续。

“我们看这里——”

“装什么啊?”邹晶晶被她这样不把人放眼里的态度激怒,声音一下子拔高了几度,“谁知道你那重点是不是瞎画的,不然同样的重点就你一个人考得最好?”

“你藏了什么没跟大家分享吧?”

周围的人群里响起窃窃私语的声音,有的甚至露出了异样的表情。

大学的期末考试跟高中不同,有些课基本上靠老师画的重点就能考个不错的成绩。

这样的985大学,能进来的都不是笨蛋,为什么同样的重点,大家认真背了,却也……

这其实有点蛮不讲理,大家都还是同一个老师教的呢,学得怎么样,那不都是看自己?

邹晶晶成功地看见大家露出了怀疑的神色,不免有些得意,下巴微扬着看向白芷。

她平常善于交际,说的话自然更能被信服,而像白芷这样不打点人心的,拿什么跟她比?

偏偏老师偏心,那么好的奖学金……

白芷微拧了下眉,不太明白为什么一向会做面子功夫的学习委员今天会这么不顾脸皮地跟她正面撕。

往常顶多也就碰见的时候阴阳怪气一下,或者私底下给她穿个小鞋,那都是暗地里的。

跟她纠缠,简直浪费时间,白芷把笔和书都收了,起身给她让座位。

“如果你有更好的想法,这个重点可以你来划,毕竟你是学习委员,帮助大家的学习,这是你的责任不是吗?”

“切。”邹晶晶不屑地翻了个白眼,立即就要过来,“我来就我——”

话音未落,被人扯着大衣的帽子拽住了。

“谁扯我衣服!”邹晶晶愤怒地转身。

郑淼淼从她身后窜出来,娇嗲的声音带着笑意:“那是人白芷的座位,你抢什么?”

白芷看着突然出现的郑淼淼,有几分诧异。

往常郑淼淼是绝对不会来教室复习考试的,更从来不要她的重点。

“我抢什么了……”被人直接戳穿,邹晶晶面露不虞,更觉得奇怪。

在她的印象里,郑淼淼一直都很讨厌白芷。

为什么突然会帮她说话?

郑淼淼撇了撇嘴,一脸无语:“人家坐得好好的,你出来玩宫心计呢?”

“你!”邹晶晶气得吹眉瞪眼,没想到会半路杀出个郑淼淼。

被人这么难听地说着,她平常营造的好人形象快维持不住,愤愤地转身离开。

郑淼淼耸了耸肩,转身看向一群看好戏的人,“啧啧”摇头:“学委走了你们还不走?不信白芷留下来干嘛?”

确实有几个脸皮薄的走了,更多的人假装什么也没发生,继续留下来蹭重点。

郑淼淼窜过来坐在白芷旁边,小声地骂:“一点用没有。”

白芷:“……”

一直到夜幕降临一同回宿舍,白芷才说了声谢谢。

“谢什么,她嫉妒你那一万块的奖学金呢,看不出来?”

郑淼淼说着转身盯着她,审问的态度:“你跟我小表叔到底什么关系?”

白芷答不上来,干脆避而不答。

郑淼淼有些急了,追着她问:“问你呢,怎么不理我?”

又说:“我跟你讲你别想着他对你好点你就怎么样,没那么简单。”

“他们那个圈子都是什么人你知道吗?他们那个圈子不谈爱情的,就算是喜欢你,那也是一阵一阵的!”

“况且你确定他喜欢你?是不是对你好点儿,对你暧昧点儿,你这个没谈过恋爱的人就误以为那是喜欢了?”

“再者,就算是他喜欢你,那又怎么样呢,你确定他能喜欢你很久吗?就算喜欢你很久又能怎么样?”

“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家庭,他是什么身份?他们家要他娶的人是什么身份?像你这样的,是过不了他家那关的。”

“他再有钱,再厉害,也会被家里逼着跟更厉害更有钱的家庭联姻,你确定他能坚定地选择你吗?或者你觉得他会为了你抵抗家族,为了你抛弃一个强有力的女方家庭的支持?”

郑淼淼这一番话可谓是苦口婆心又字字珠玑,每一句都疯狂踩在白芷的心跳上。

她对她说这是个火坑你不要跳,你要清醒!

但是白芷又怎么会不懂呢?

她从一开始,就是懂的。

但是她没办法控制自己。

她从来不贪心任何事和物。

却唯独,对记了七年的他总贪心不足。

那些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他的日子里,她总想着,再见他一面就好了。

后来见到了,却又想要经常看见他,哪怕只是偷偷地远远地看一眼,不说话也觉得开心。

如今她的贪心没有了底线,还想离他近一些,想在他身边,想参与他的生活。

哪怕最后的结果是他腻了厌了,是她爱到粉身碎骨再难拼凑完整的一颗心。

她从来就没想过会有结果,一直都在清醒地沉溺罢了。

“你不用说了。”白芷打断郑淼淼的话,“我都知道。”

“你知道你还——”

“学了一天了,你不累么?”白芷冷静地错开话题,“我累了,有点口渴,教你学习,能请我喝水吗?”

郑淼淼胸口起伏地着看她,满脸都是一副她没救了的表情。

“喝喝喝,你想喝什么?喝死你算了!”

她凶狠狠的,还诅咒人。

白芷却只觉得想笑。

这个千金大小姐,终于不像以前那么唯独针对她一个人了。

她说的那些都是为了她好,并非瞧不起她。

但是,都无所谓了,白芷想。

她是这样喜欢那个人,哪怕像是飞蛾赴火也情愿。

反正离大学毕业还有一年,她还有沉溺的时间。

更何况,也许他对她的新鲜感,根本就没那么久呢。

就当做一场不知什么时候会醒来的梦,就算迟早要醒,也盼着这梦美一些,醒得迟一些。

但郑淼淼这话也不是全无作用,至少,她刺激了白芷做出一些决定。

也许是冲动上了头,也许是破釜沉了舟。

总之,白芷洗完澡躺到床上后,横竖睡不着,竟疯了一样给傅玄西发了信息过去:【我能再去找你吗?】

发完后,心跳已经完全不受控制。

她把手机塞到枕头下,翻了个身,趴着,手指都握紧,等待一个回信。

片刻后,手机震动起来。

白芷忐忑地拿出来,比了好几次烟,深呼吸也做了好几次,才颤抖着手点开看。

他回:【你指的是?】

白芷趁着那股劲儿还在,用力地戳着手机屏幕:【就是——】

还没发出去,又进来一条新的消息:【要跟着我么?】

他比她直接。

白芷原本还有一鼓作气的孤勇,到这会儿散得七七八八。

她一时没回,对面也不再有动静。

似乎,是最后一次接近标准答案的机会。

尽管,他用的是“跟”这个字眼,而不是“要和我在一起吗”或者“做我女朋友”这样的话。

白芷想,罢了,七年的执念,总得有个了断。

她回:【好啊。】

冬日白昼极短,黑夜来得猝不及防。

季海开了傅玄西的那辆帕加尼过来接,很体贴地下车替她开车门。

白芷说了谢谢,在后排落座,转头看向车外。

车窗外倒退的景色已经换了一轮,临宜这座城市一到了夜晚灯红酒绿就变得格外明显。

车内暖气很足,白芷右手轻轻贴着车玻璃看外面陌生的夜。

呼出的气在玻璃上蒙了一层雾,璀璨的霓虹透过指缝,在更远的远方幻化成各异的光圈。

就像要打开一个危险又迷人的宝盒,岁月洗礼的灰尘扬了满脸。

所有的未知都提醒她,要小心哦。

白芷闭上眼,额头轻轻抵着凉凉的玻璃车窗。

她想她是足够冷静也足够清醒的。

因为,她千辛万苦,念念不忘,跋山涉水地找了这个宝盒很多很多年。

帕加尼一直开往江边的方向,最后停在半山地灯莹亮的别墅园区。

白芷好奇地往车窗外看,草坪里一块硕大的原石,金色的行书体,落“月迷津渡”四个大字。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

她想起再次相遇时见他在外表装修极冷清的大雾会所里,而如今奔赴他来,走进了月迷津渡。

是谁,一直迷失了方向呢。

季海将她送至门口,说傅先生这会儿还在忙,要晚一点再过来,有人会照顾她。

白芷仔细辨认了好几遍,除了有点紧张之外,并没有任何别的感觉。

她没收拾很多东西,仍旧是背着一个简单的双肩包,就像是单纯路过此地,进来休息。

绕过一条透明顶的玻璃走廊,满天星光在她头顶闪耀,风里是冷的夜空气,还有腊梅花香。

走至正门口,有阿姨立在门口等她,温柔又慈善地带着笑,喊她:“白小姐。”

倒叫人怪受宠若惊的,什么时候被人这么叫过。

白芷站得端端正正的,没怎么露怯,笑得很甜地跟她讲:“叫我阿芷就好了。”

阿姨没问是哪个“azhi”,顺着听的音喊她:“先生还要半小时才回来,打电话让先问您要吃什么。”

她什么也不想吃,说要等他回来。

阿姨又问她要喝点什么,想看点什么玩点什么,或者要不要听音乐,到楼顶看星星。

比谁都温柔又体贴周到,好像她是什么sssssvip客户。

但她什么都不需要,只要安静地立在圆窗那里看江上的月亮。

半小时后,那半山的公路上出现一辆车牌一串8的劳斯莱斯幻影。

白芷回到沙发上拿起被随手搁置的一本书假装看。

不过须臾,有皮鞋跟地板接触的脚步声响起。

“噔、噔、噔……”

每一步,都踩在了她的心跳上。

片刻后,那道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字字入耳:“春姨,辛苦。”

“先生辛苦。”

白芷全都听见了,按照礼貌,应该起身打招呼。

但她真的好紧张,捏着书角的手指节都用力到泛白,热得额头都有点冒汗。

一道有清冽香味的气息包过来,穿着黑色西装的胳膊从她背后伸至胸前。

她脚指头都蜷缩着一动不敢动,那在灯光下白皙的修长手指却没碰她,而是捏住了她手里书的侧边。

“书拿倒了。”声音近在咫尺,响在耳边,带一点微热的气息挠耳廓。

叫人真的是骨头都要酥了。

白芷硬撑着,轻咬着下唇淡定地将书调换个方向,还要嗓音发颤地狡辩:“我只是想倒着看看这幅画。”

好险呐,这一页恰好有一幅画,画着江边的夜。

她伸出细细的柔软食指,削葱根一样的指尖指着那画:“你看,这里。”

“好看吗?”他声音里隐隐含着沉沉笑意,另一只胳膊从她另一边环过来,握住了她捏着书的手,“我看看。”

白芷动也不敢动:“就是瞧不出好不好看,所以换了个方向。”

他不戳穿她,微凉的下巴蹭蹭她的脸,笑着夸:“好聪明。”

晚饭一桌江南特色的菜,很合她心意,鸡汤煮干丝、清炖蟹粉、龙井虾仁、水晶肴蹄……

每一样都是她喜欢的,包括饭后阿姨煮的甜汤。

吃饱喝足,她的胃被塞得满满当当又暖暖和和,偷偷看傅玄西,恰好他手机响了。

离得近,她模糊地听见对面的声音有点耳熟,是沈思言,叫他出去玩。

他说不去,伸手过来抓了她一只手在手里,低头像是研究什么工艺品似的认真地看。

沈思言打趣他:“咋了哥,平常不是能叫出来吗,今天被哪个妹妹拉住不让走了?”

他就捏捏她手指,眼睛轻轻往上挑了下,尾音微微往上扬:“是啊。”

白芷在旁边听得脸热,想说分明是他抓了她的手不让走好不好。

这人怪会找借口。

“那你带妹妹一起来玩呗,我们在玩牌,郑星野回来了,三缺一,给你当送财童子啊。”沈思言摆出了金钱诱惑。

另一道白芷没听过的男声也在那头喊:“舍不得走了?”

他挂了电话,长长眼睫在灯光下随着眼帘微垂,低头看她小鹿一样水润的杏眼,拇指指腹按了按她嘴角。

“去赢点钱?”

“啊……但是我不会。”

“有我,走吧,有人送钱,哪有不要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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