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驴颤颤巍巍地从两人一书的跟前走过，那速度比起乌龟都快不了多少。
不过只要一看上头坐着的人，就能明白这毛驴为啥连腿都迈不太动了。
胖。
这是冯不常脑海里蹦出来的唯一一个字。
他太胖了。
这和尚的胖简直不能用猪来形容，坦胸露乳的他浑身上下的肥肉真的如同轮胎人一样一圈叠着一圈，手臂上的赘肉几乎都要垂到自己的肚子，脸颊两边的肉也真如哈巴狗一样垂在两侧，两条腿几乎就像个肥肉箍子将毛驴死死钳住。
他就是个长了五官的肥肉山，让冯不常不禁觉得这毛驴竟然能坚持走在这下坡路上倒还真是个奇迹，若是自己使坏碰上一碰这毛驴，只怕和尚立刻就要和球一样整个滚到那村子里。
他想了想，便让阮雯和甄树生站在路边等这胖子和驴走下坡去，看毛驴这般辛苦的模样，指不定待会儿会出什么事故，走在后边，兴许还能卖一个顺水人情。
毕竟这样的和尚显然不是什么泛泛之辈，而自己要去青山至少也得有些时日，今后有些人情，说不准路上还能请人照应一下。
“多谢施主礼让，施主这是要去哪儿啊？”siwu.org 猫头鹰小说网
和尚一愣，随即张开一张大嘴呵呵乐道，双手吃力地朝阮雯合十唱了声无量光佛。阮雯见状也连忙还礼，她却满脸的困惑，完全不懂为什么和尚要朝自己道谢。
而冯不常这会儿却忽生玩心，他在阮雯脑海中低语几句，只见阮雯的眼睛越瞪越大，其中止不住地升起困惑与不解，她抿了抿嘴，眉头都要皱得拧到一起去，还是有些不情愿地说道：
“往去处去。”
听到这回答，这和尚显然一愣，他一撩那几乎挡住眼睛的肥肉，语气惊喜道：
“施主从何处来？”
“从来处来。”
这些没头没脑的话从阮雯的嘴里说出来，她实在是觉得有些尴尬，尤其是还要当着人面用一副云淡风轻的神色来装模作样，更是令她感到费解且难堪。
“无量光佛……没想到这等乡间，竟然还有如此禅悟之人，着实是令小僧惊讶。施主这番道理，便是我明心寺的诸沙弥也不曾悟得，施主真具大智慧也。我观施主衣衫褴褛，可是哪家宝刹的比丘尼？”
胖和尚不禁感慨万分，他双手合十就要再次礼拜。阮雯见状赶紧还礼劝阻，生怕自家师父要再让自己说出什么奇怪的话来：
“大师言重，我只是儿时喜读经典，无意间在书上见过此等语句，还道是出家人礼问之语，故而鹦鹉学舌罢了，还请宽恕我无礼之罪。”
这话一出口，冯不常就感觉后面没戏可唱了，不禁就感到些许遗憾，他本来还想多逗会儿这和尚——虽说自己对佛学的了解连半桶水都算不上。
不过，这和尚说的一个词却让冯不常敏锐地嗅到了一丝古怪。
明心寺，这是阮雯之前提到过的地方，但自己曾记得她说过，明光寺里供奉的也只是用来骗人香火钱的泥胎……但看这和尚的模样，显然是有些修为的人，这说明明光寺至少也是个能出产修行者的名门正派。
难道这种人也对金银之类的阿堵物趋之若鹜？这倒还真是颠覆了冯不常对修仙者的刻板印象。毕竟他所遇到的也只有娄老爷这一个邪祟与修行稍微沾点边，娄老爷看上去也不像是贪图钱财的货色——不过，就算他贪财也没法花出去就是了。
“施主莫要过谦了，小僧也是熟读经书，这话是否载于经上，小僧自然也是知晓的……”
和尚笑着摇了摇头，连带着脸颊两边的肥肉都晃悠起来。阮雯闻言瞪大了眼睛，张口结舌的她似乎是想要解释什么，却又被和尚乐呵呵的话止住了念头：
“施主既然说是戏言，那就是戏言，不必与小僧多言。”
说完，他竟玩味地朝阮雯笑了一笑，让她一切的话语都憋在心里没法说出来。
“和尚，你也要往薛家村去？”
似乎是看到师姐有些不知所措，甄树生立马就对和尚嚷嚷起来。虽然有些无礼，但和尚却不以为忤，他仍然微笑着说道：
“不错，前几日薛老爷捐了一千两，为我佛重镀金身，小僧今日就是来为薛老爷讲经说法的。”
所以这算是花钱找和尚给自己开光？
冯不常寻思片刻便让甄树生对和尚说道：
“既然如此，那不如与我等同行？既是为老爷开坛讲经，而我家大姊也爱礼佛，能让她听听佛音也是好的。”
阮雯转头瞥了一眼甄树生，稍微一琢磨就明白了自己这不甚靠谱的师父要做什么，所以半晌后她也只好长叹一声，无可奈何地配合着他们的表演：
“若能如此，自然是极好，但只怕冲撞了事主……”
“此时好说！薛老爷人心善，又有崇佛之心，又怎么会冷落女施主？况且女施主有如此慧根，自然是与我佛有缘，说不准还能在法会上与小僧详谈佛理。”
胖和尚笑着满口答应，他这充满和煦的待人态度好像寒冬腊月里的一碗姜汤，连冯不常都觉得暖洋洋得很是舒服，心中的戾气与淡漠似乎也随之化解不少。
但虽然冯不常带着亲近之意让甄树生与胖和尚攀谈着，心里的提防也逐渐消退下去。毕竟遇到了那么多坏事，碰到一个带着善意的人，谁也不会对此有着些许排斥。
“这薛家村，我也许久都没来过了，没想到现在竟然变成了这幅样子。”
走近村口，甄树生看着眼前不算熟悉的景色，不由得有些感慨，三年前他还不过是个刚到车轮高的娃娃，而现在的模样却比一个成年人还显得成熟。
“我记得，本来这村口还是有个大牌坊的，过了牌坊就能看见村里头的祠堂，那会儿村子里还有自己的集市，有时候真是比市集还热闹。”
他指着前路，但冯不常却只看到了两个光秃秃的石柱在路的两旁，周围杂草丛生，而更远方的所谓的祠堂显然也不是中原风格的建筑，看上去更像是一个金顶宝刹。
至于集市，这周围人烟稀少的模样，甚至让冯不常怀疑这村子里还有多少人。
阮雯闻言抿了抿嘴，略带叹息地摸了摸甄树生的脑袋以示安慰。而这会儿胖和尚却含含糊糊地说道：
“无量光佛，施主这是有几年没来了？”
“三四年吧，怎么了？”
甄树生撇过脑袋看着还骑在毛驴上的胖和尚，面露不解。
“这薛家村，两年前被山匪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地被烧白了，自然就养不起原来那些人了。”
“那这些人都去哪儿了？”
“能去哪儿，进城里做工了而已。人活在世，不论仙凡，都得吃饭啊。”
胖和尚稀松平常地说着，就从怀里摸出一个硕大的白馍馍，狠狠地咬上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