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正阳原本以为，远离了第三车间和马峰，一切都会变得清晰明朗，那些令人窝心的事情也终将向好的一面发展。
不过很快张正阳发现，如果套用2013年上映的一部电影《中国合伙人》里面的一句台词，自己还真的就是too young too naive ······
事实上第九车间并不比第三车间好多少，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甚至更糟。但此时的张正阳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用时下很流行的一句话来说——“自己选择的路，跪着也要走完”。张正阳已经做好了匍匐跪行的心理准备。
虽然在接收张正阳的时候第九车间定子线圈生产工序的组长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恶意，但很快张正阳发现这不过是个伪装。毕竟在这个社会，又有谁会把“我是坏人”这几个字堂而皇之地写在脸上呢？况且，坏人其实也并没有那么可怕，真正可怕的是小人。
张正阳也算是不幸，刚换了车间就碰上了。siwu.org 猫头鹰小说网
组长姓龚，约莫四十岁的年龄，一双不大的眼睛长在一张不小的脸上，怎么看怎么有点违和似的别扭。另外令张正阳感到不解的是，车间里的老职工，不知为何，或多或少都有些谢顶。熊猫是这样，眼前这位龚组长也是这样——虽说不如熊猫谢顶厉害，但一眼看过去头皮还是清晰可见的。这难道是避不开的车间定律？想到这里，张正阳突然打了个寒颤。
龚组长例行公事，带着张正阳围着定子线圈生产工序转了一圈，让张正阳大致了解了一下工作流程，随后对张正阳说道：“九车间这边呢，相对于你在三车间那边，应该是比较轻快的。但是鉴于你现在还不知道这个活该怎么干，我也不好把你往工序上安排。要不然这样吧，咱们这边的线圈生产出来是需要对两端的胶层进行打磨的，把外面的绝缘胶层打掉露出里面的铜质线圈就行了。如果不打磨这个线圈就是装在发电机里也不会发挥作用，这个道理你应该是明白的吧？”
张正阳点头：“嗯，明白。”虽说在专业方面张正阳是个实打实的半瓶子醋，但好歹也是机电系出身，最基本的导电和绝缘这种常识还是不在话下的。
“接下来呢，我先带你去学习一下线圈怎么打磨，以后这就是你的主要工作任务。”龚组长说道。
此时的张正阳还完全没有认识到问题，心里想的不过是“打磨线圈而已嘛，还能有多累？怎么着也比在第三车间搬弄那些铁疙瘩好点儿吧？”殊不知全然就是人家给他下的一个套。
打磨线圈，首先需要佩戴护目镜以及防毒面罩，然后手持角磨机将线圈两端涂有黑色胶层的部分完全磨掉，直到露出里面的实芯铜。在此过程中会产生大量的铜粉以及胶层受热产生的黑色飞沫，同时伴有刺鼻的气味，即使有着防毒面罩的阻隔，依然可以穿透鼻腔。最关键的是，打磨一支线圈如果两个人同时在两端开工的话，可能还稍微快些，用时在半个小时左右，但若是只有一个人去做，没有个把小时是完成不了的。
龚组长将张正阳带到一辆载有两支定子线圈的架子车前，先是装模作样给张正阳演示了一下操作方法，然后扔下一句“交给你了，好好打磨”，直接开溜。
张正阳留在架子车前打磨线圈，一开始还没觉得怎么样，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觉得难受，本来戴着防毒面罩呼吸就不怎么顺畅，无奈的是外面的刺鼻气味还一个劲儿地往鼻孔里钻。张正阳强忍了一会儿，实在是难以为继，就关停了角磨机摘下面罩想要喘口气。
好巧不巧，张正阳这边刚摘下面罩，那边龚组长走了过来。
见了张正阳也没多余的话，也不问张正阳能否适应得了，张口就是一副盛气凌人的口吻：“活干完了？”
张正阳心里有点儿不舒服，不过是简单休息一下，不至于像审贼一样对待我吧？
“呃，还没有，味道太大了，我稍微喘口气。”张正阳回答。
没想到龚组长竟是当即变了脸色，语气里也带着很明显的嘲讽意味儿：“喘口气？车间里这么多人，要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喘口气，那还用不用干活了？线圈还用不用生产了？生产不出来线圈，第三车间就得停工。第三车间停工意味着什么？那就意味着断了盛华机电的财路！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你不明白吗？”
龚组长的话让张正阳顿时惊呆了，自己也不过是刚摘下面罩喘了两口气，用不着这么上纲上线的吧？不过眼下这种情况辩驳肯定也没什么实际意义，张正阳没再说什么，戴上防毒面罩开始继续对线圈进行打磨。
用了整整一个上午，张正阳终于完成了对架子车上三支线圈六个端头的绝缘层打磨。此时的张正阳感觉自己全身骨头和散了架似的，拿角磨机的手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也出现了微微颤抖。
摘下防毒面罩，抖了抖身上的铜粉和黑灰，张正阳走进车间将防毒面罩和护目镜放回到工序的橱柜，准备洗把脸去食堂吃饭。洗手的时候张正阳看到镜子里自己脏兮兮的模样，看起来又凄惨，又滑稽。突然间张正阳意识到，为了坚持不和马峰在同一屋檐下的想法，他可能做出了一个错误的选择。
但是，世上哪有卖后悔药的？
中午吃饭的时候张正阳只觉得拿筷子都费劲，连带着食欲也下降了许多，虽然很饿，但是面对眼前的饭，他却是不怎么想吃。正踌躇间，看到第三车间原先和自己同工序的80后端着餐盘走了过来。
“我说小张啊！”80后来到张正阳旁边坐下说道：“这才半天不见，你是去挖煤了还是去烧炭了？也不对啊，咱们厂区的锅炉房早就不用了，现在都集中供暖了么不是？”
张正阳苦笑了一下：“王哥，不是我说你，你嘴这么欠，真的没挨过打？”
80后闻言，冲张正阳亮了亮自己的拳头，一脸得意地说：“要不说你没点儿眼力见儿呢？就咱这实力，谁敢打我？”
张正阳压低声音，眼光却是看向80后的身后：“比如孙师傅？”
80后条件反射似的顺着张正阳的目光转头看了一下，并没有发现孙师傅，暗自松了一口气，但表面上还是不能丢了面子：“反正我很厉害，哎呀跟你说了你也不懂，小屁孩儿懂啥啊？”
张正阳道：“我现在有理由怀疑，你是在侮辱一名无辜的90后。”
80后一时没反应过来，卧槽！这是玩的哪一出？
“你可以选择沉默，但你说的每一句话，将来都会作为呈堂证供。”张正阳接着打趣。
80后撇了撇嘴：“什么乱七八糟的，真拿自己当根葱了？你又不是警察我又不是罪犯，在这跟我装什么大尾巴狼？不过话说回来你小子一走我这日子可是真不好过了，那老孙他动不动就拾掇我。他奶奶的我好可怜啊~”
张正阳心里暗骂：“你可怜个屁！现阶段该说可怜的人好像是我吧？”
不过要让张正阳像80后这般大庭广众之下把“我好可怜”这几个字说出来，张正阳却是万万做不到的，毕竟他要脸。
说到要脸这个事儿，张正阳突然想到高中同学的一句话：“谈恋爱嘛，就是一分胆、两分险，再加七分不要脸。”对于迄今为止还是单身的张正阳来说，他实在想不通自己单身是不是因为太要脸。
中午吃饭遇到80后算是一个小插曲，下午张正阳又遇到了来自龚组长的刁难。
本来下午定子线圈工序的活并不是很多，张正阳有心和同工序的人熟悉熟悉，顺便请教一下各个流程的工作方法，却没想到龚组长再次扔给张正阳三支线圈让他去打磨。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龚组长这是对张正阳故意刁难，即便张正阳本着息事宁人的低姿态应对，此刻也不由得有点儿怒火中烧了。所以当龚组长下达第一遍命令的时候，张正阳并没有付诸行动。
“新来的那个！我让你去打磨线圈你听见没有？”龚组长似乎吃定了张正阳，有心在张正阳面前展示一下自己的所谓官威。
怎奈张正阳不吃他这一套，直接甩出来一句：“不去。”
“你说什么？”龚组长显然没料到张正阳居然敢反驳他的命令，还当着定子线圈生产工序所有人的面儿，一时间也觉得脸上有点儿挂不住，简直是反了天了！一个新来的小青年居然敢挑战他一个老职工的权威，那还得了！
“我看你是不想混了！”龚组长开始出声威胁。
“我是来干活的，为什么要混？我说这位组长，你在车间里时间也不短了吧？你可别告诉我这么多年你就这么混过来的，这可不像是一个老职工该有的态度。”此刻的张正阳那是典型的牙尖嘴利，借此发泄着上午姓龚的连喘口气的权利都不给他的不满。
“你他妈的敢说老子！”姓龚的组长一张丑脸气得铁青，冲过来抓住张正阳的衣领作势就要动手，被同工序的一位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年龄的工人拉住了：“龚喜！你这是干什么！”
“干什么？老子今天非要打死他不可！”龚喜的情绪显得很是激动。
就这点儿能耐？张正阳嗤笑一声，看向龚喜的眼神里满是不屑。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不惯着！
在工友的劝阻下，龚喜的情绪算是稍稍平复了下来，但眼睛里还是能看得出对张正阳的怒火。
拉住龚喜的工友看了一眼张正阳：“怎么回事？”
“还怎么回事？他妈的我就让他去打磨几个线圈，他居然给我推三阻四的。”不等张正阳开口，龚喜先是怒气冲冲地说。
张正阳平静地看着龚喜，正色道：“上午我已经打磨了几支，身体不舒服，所以下午不想打磨。你要是因为这个打了我，恐怕于情于理都有点儿说不过去吧？”
龚喜恶狠狠地瞪了张正阳一眼，吩咐另一个看起来也是实习生的工友：“小高，你去打磨。”小高应声去了，路过张正阳的时候，目光中流露出一抹类似于同情的东西。
张正阳看到了，但没想明白为什么。至于接下来的日子，张正阳不知道会朝着什么样的方向发展，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不会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