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头脑风暴和艺术人生

七名先生在半个时辰内快速寻齐所有门生,无论死活一并带回堂内安置,悬圃试炼在傲因的一番突袭之下暂落帷幕,每个人脸上都蒙着阴灰色,事后,有不少学子主动提出退堂。

原本热闹的食肆和住舍,一下子冷清了许多。

乐天、冷穆言、蒋文翰并排坐在一张桌子前,盯着面前的饭食发呆,都未动筷。

沉静半晌,乐天最先发了话:“以前倒是没发现,这食肆,还挺大的。”

蒋文翰静默片刻,也接上话:“是啊。”

乐天:“听丁先生说,死了十几名学子,我看见这几天有人的爹娘跑来大门前哭,指着其他先生骂得他们抬不起头。”

蒋文翰:“是啊。”

乐天:“你是被打傻了么,怎么只会说这一句。再说你不是应该开心点,全堂的人都传是你击败的傲因。”

蒋文翰停顿半晌,长长一叹:“不是啊。”

“什么意思?”乐天和冷穆言两个人都奇怪,据找到蒋文翰的先生讲,当时蒋文翰垂头坐在地上发呆,不远处有一具破败结衣、双手兽爪的尸体,确定此物正是五方截杀战邪物之一的傲因,而周围也有水麒麟玉佩发动攻击留下的灵力痕迹,顺理成章认为傲因是被蒋文翰击杀,并将所见汇报给蒋牧,蒋牧也是着实吃惊,破天荒收回了前言,对之前事一笔勾销。

“是白朔赶到应对的傲因,他只是让我解决周围几具行尸,傲因耍诡计让白朔极为恼怒将它打成重伤,可是中途出了变故,傲因的元神莫名奇妙消失。当时悬圃马上要关闭,先生也没细察,就这么将错就错。”蒋文翰低声如实道。

“啊?那蒋老前辈要是知道真相,岂不是会一掌拍死你。”乐天不禁有点担心蒋文翰的未来,蒋牧这个严苛古板的人要是知道蒋文翰隐瞒实情,实打实能干出大义灭亲的举动。

蒋文翰也知后果,垂头道:“我哪敢说。”

“那你以后多杀几只补回来不就行了。”

身后忽然歪出一个脑袋不满瞅着。

“云乂,你今天有空来找我们啊。尹大哥呢,怎么没看见他?”乐天略是惊奇,从悬圃回来后,两名七座连同白虎像人间蒸发一样,几天不见踪影,没了一个欢快的声音,仿佛少了些什么。

云乂抱臂一哼:“我们可都是大忙人,事务多得很,哪像你们有时间清闲。”接着瞥眼蒋文翰,继续说:“我听白朔讲了,他骂的对,战场上竟敢对敌人抱有犹豫,赤枪就是这么教你的?好好用你的脑袋想想,真正应该做什么。”

蒋文翰:“……我知道了。”

云乂又是一哼:“你们三个,一炷香后全部去我的别院,有话对你们讲,不许迟到,不许不来。”

说罢大步流星先离开,三人均是一头茫然,草草扒几口饭食,如约赶到西北角的别院。

早有身影等在内,云乂、尹长风、白朔和卜成子,还有一名从没见过的男人,冷穆言却觉得有一丝相识感,在哪里模糊见过,细瞧,这男人的五官与那日见到的院内女子很神似。

“来了,坐吧。”

卜成子依旧带着平和微笑招呼,不过也能隐约看出眼角略带些许处理繁琐杂事的颓意,乐天三人乖乖坐在安排好的位置上,眨着眼睛不敢发声,他们都察觉到,空气中有一丝莫名的严肃。

各自落座,卜成子继续发话:“今天邀请诸位,是想说说悬圃一事,想必诸位也清楚傲因突然现身悬圃,那么这现身的原因,是何?”

说话中眼光有意落向冷穆言,冷穆言自知已被对方看透,略一轻叹,又将内容复述一遍:“傲因来悬圃是邀请砊虺,似想一同再重演五方截杀战,话中提到当年的邪物其实并未被歼灭,而是听从了一神秘人的安排,并且若是砊虺答应邀请,那人还能助砊虺恢复力量。”

语出,白朔和另一名陌生男子的双眼都不由自主睁大,白朔当即追问:“当真?那个人是谁!又在哪儿!”

冷穆言眼眸低垂半分:“他们,未说。”

是还没提,就被自己打断了后话。

“啧,混蛋。”白朔自骂气恼一锤石桌,后悔当时没多套出几句,不过这样看来,傲因突然散尽元神,正是那个神秘人物做的手脚,倒是个意外发现。

“能在你的眼皮底下被他人施了手脚,看来你在人间呆的实力退化啊,白虎。”陌生男人带有轻蔑意味调侃。

白朔回瞪一眼争道:“你不是到现在也没查出浑沌的踪迹,还有脸挤兑我,咱俩半斤八两。”

男人细眸微眯,笑意忽然浓了几分,一展手中折扇道:“你刚才说什么?”

“怎么,来打一架比比?”白朔瞳中泛起金褐相对,院落中风开始动荡低鸣,陌生男人亦是不屑轻摇折扇,银紫目色满散。

气流轻擦相撞之际,一双手从后伸出,一边一只拍上两人肩膀:“你们想打回元洲再打,拆了这里我可不负责善后!”

摇动气流一语平息,各自头一撇暂不搭理,云乂无语瞅瞅两个老家伙,对几个不明其中的人解释:“前几天我不是告诉你们不要来我的别院,就是因为他。他称作思游,真身为天狐,掌管元洲内青丘区域。”

又是一个万年难见的上古灵兽,乐天好奇心大增,尝试搭话:“你原来是天……”

“狐”还没吐出字音,思游一合折扇有意无意一指,隐隐不快说句“很吵”,乐天的两片嘴唇立即死死粘牢,如何用力也张不开口,只能原地唔唔唔发声。

刚才和白朔临时打嘴仗浪费点时间,思游现在只想快点结束和这几个人类相待一处的时光,持扇一点桌面变出青蛁,接上面的话题快讲道:“转回正题,你们从傲因舌底发现的青蛁我已探查,总结来说,和之前的很相似,但是又有一点不同,这次找到的这只多附加两个咒术,一个是可以消除气息的术,另一个则是消减神魂的术,傲因的元神突然消失,便是后者生效。”

云乂道:“这么说朱厌死后,散播者得知消息改进了原有的青蛁,让其他邪物的气息不容易被人发现,即使被发现也能将它们快速灭口,那这样我们岂不是很被动,不容易察觉,就算找到也可能徒劳无获。”

思游也感到略棘手:“我尝试过抽离青蛁上的咒术探找破绽,但可惜目前只抽离出支离片段,那人的能力似在我之上。”

“会有谁能做到比你更精通咒术?”云乂很是纳闷,思游对咒术的操控在一干灵兽中可以说无人出其左右,就是达到与他同等水准也极难,实在想不出谁比他更厉害。

狐狸沉默几秒,掺杂幽幽语气道:“有一个,可以。”

云乂:“谁?”

思游:“……黄龙。”

两个不想提起的字眼,氛围陷入安静。

“云乂。”

冷穆言出人意料打破沉默空气,看女孩奇怪望向自己,问道:“那青蛁是什么?”

云乂转指玩垂下发丝细琢磨,想反正他们三个现在已经没入这摊浑水中,涉深涉浅都已经撇不清,往后只会越走越深,不如现在摊牌道个清楚,理通前后如实道:“既然你们都已同五方截杀战的邪物打过交道,以后可能会有更多交手,也不再瞒着你们,其实不止傲因,在莱杨村的一目五、淮安的朱厌身上都发现这种青蛁,被人下有吸引邪祟的咒术,我们推测有人刻意大量散播,吸引来五方截杀战的邪物作乱。”

冷穆言听后没有继续发问,而是紧盯桌上青虫认真思考,云乂对他的反应感到疑惑,道:“怎么了?”

“他肯定在想,老家伙是不是被这虫子招过来的,别猜了它才不会搭理这种玩意。”白朔随口说。

思索片刻,对方才道:“有一点不对。”

几人同问:“哪里不对?”

冷穆言回想傲因曾经的话,道:“说法不对。既然五方截杀战的邪物因某人安排未死,那么众多妖邪是如何做到多年气息不被察觉,如果没有人在后帮助掩人耳目,总会露出蛛丝马迹,傲因曾说过一句‘一切都是那位大人的安排’,我猜测这或许是他们早已设计好的一环,将邪物聚在一处藏起,等待时机成熟再将其放出,所以散播的青蛁与其说是吸引他们作乱,倒不如说让他们在指定好的地方恢复力量更加贴切。”

顿下又接着推道:“而且,既然邪方诈死是计划中的事,那么千年之前的大战,或许为由人一手谋划诞生。”

“徒弟好聪明哦!”

云乂一拍双手不由自由赞叹,冷穆言不愧是谨言擅察,凭两人短短几句对话觉察到千年前五方截杀战的背后隐藏端倪,果真没白收。

猜想推出,在场每人神情明显大变,或惊或忧或迷茫,尤其是两位元洲来客,不自觉瞪睁双目眼角轻微抽搐,不过半刻思游先稳定表情,轻道声“无端猜测”,一展折扇隐匿了身形,白朔正皱眉纠结这番话的真假,旁边有一个声音弱弱插进来。

“那个……我刚才一直想问……砊虺是谁?”

白朔的手指向冷穆言:“那个老家伙是……”

“徒弟跟我过来。”云乂立马拉起冷穆言的胳膊跑到别处,拐到一处安静回廊下,确认没人跟来才松手。

冷穆言看她几眼,道:“蒋文翰知道也无妨。”

云乂坐在长栏杆上摇晃双腿,嘟嘴含糊道:“谁,谁管他怎么想,我是有别的话要说。”

冷穆言:“什么话?”

云乂拍拍身边的位置,始终盯着脚尖不抬头,感觉到人领会意思坐下,又是含糊道:“就是有关冷原的死……天网传来了消息……”

冷穆言的心突地猛烈跳动,等了多时的问题现今终于有了回复,迫不及待想知道下文如何,然看女孩犹豫吞吐的模样并没有急催,而是紧屏呼吸等后面的话,对方换口气,继续说道:“……冷原,曾接到一道密令……不过这道密令的内容,天网也不知晓……然后,他在返程中……”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久久再无后言,虽未明意,冷穆言心里也懂了七八,冷原在返程途中遭遇变故身亡。父亲的死亡有了头绪,那么他生前接到的密令,就成为要解开的下一个谜团,是何人对他发布的?又是何内容?或许理清此事,便能解开更多疑问。

刚要开口对女孩道谢,却听见细弱嘀嗒水声,转眼一望,低垂的刘海下几滴晶莹纷落。

“……对不起……”

歉语诉出,下一秒,云乂仰脸嚎啕大哭:

“对不起!呜哇哇哇哇哇——对不起!对不起!哇哇哇哇哇——对不起——”

对不起,是我打破的砊虺封印;

对不起,我也算他的帮凶;

对不起,我不得已必须隐瞒全部真相。

“唉?什……不,我没有……你别哭。”女孩突如其来的哭嚎把冷穆言惊了一跳,以为是没得知更多消息而愧疚,手忙脚乱抹去她扑扑流出的泪水,折腾半天好不容易哄得她由大哭转为抽搭,才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话。”

“你缩森么?”云乂只顾用力吸回流出的鼻涕,压根没听见对方的话,眨着红肿两眼满是茫然,就见对方一笑,轻揉额前刘海道,“谢谢。”

“道谢这种话,现在说还太早了。”云乂又是用力一吸鼻涕,胡乱擦干净花脸望着前方嘟囔,“在悬圃的时候,我不是答应你会讲自己知道的事。”

冷穆言看了看尚带抽噎声的女孩,道:“我没有想逼问你,你何时讲都可。”

云乂摆摆手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权当闲聊吧。其实你的推测没错,五方截杀战的背后有另一人操控,我也从梦里看到这信息,不过你不要追问,就算问我也不会说,而你也不要对别人讲。”

再三用眼神询问,看对方点头答应,深吸一口平稳情绪,缓缓道:“今天就说那条老应龙。砊虺,是生在北冥深渊的上古应龙,六界初分之时,有一条称黄龙的天地之龙统领了妖界,也就是元洲,他找到砊虺,游说当他的部下,砊虺答应,同他还有白朔、思游等生灵一起掌管治理。后来有一天,黄龙消逝了,大家都很伤心,砊虺也独自回了北冥深渊,之后过了一段时间,五方截杀战突然爆发冲击六界,白朔他们前去应战,发现反方的头目居然是砊虺,十分愤怒合力围剿,战中思游将他的元神打出封在南溟某处,砊虺就这样败落,再之后遇到你,后面的事情你也全清楚。”

难怪天狐提到“黄龙”的时候语气不自然,砊虺亦有一瞬间情感波动,原来曾是统领他们的人,老妖怪这么在意他着实有意思,道:“能得众元洲生灵尊敬,必定有不凡之处。”

云乂道:“这些事我都是听白朔和思游讲的,他们敬重黄龙,不止是他平定混沌乱世、联通与其他五界和谐,更重要的是他将大家聚在一起,以前上古生灵之间并不像现在这样和平,就算是四象也是摩擦不断,而黄龙在,大家就能将心凝聚一处,共同治理,所以对元洲的每个人来说,他十分重要。”

冷穆言也从字里行间觉出一股钦佩之意,确实,能统率众多脾气秉性各异的生灵,将力量凝结共治,换得千万年盛世太平,着是不寻常的气魄与作为,只可惜话中提到消逝,不禁也惋惜:“既是天地而生之物,也会消陨?”

云乂道:“万物终有尽头,就算是上古的灵物也有天限,别看白朔他们已经成千上万岁还活蹦乱跳,一旦到了天限,也会普通的消逝。”

纵使能力通天,也终逃不过化作一抔尘土,冷穆言若有所思的回味前言,微动嘴自言自语:“你,想再见黄龙一面?”

砊虺出人意外的保持沉默,半晌,发出自相见到如今的第一声感叹。

云乂也听到了砊虺的反应,撇撇嘴,恢复成以往的调侃语气:“我突然觉得,砊虺也挺惨的。”

冷穆言奇道:“怎么讲?”

云乂掰着手指头数:“你看截杀战就是被谋划好的一盘棋,砊虺作为反方头领,只是一枚被设计好的棋子,不仅背上一身臭名,最后还落得个失去身躯的下场,从头到尾没落下一点好处,这还不惨。”

“噗……呵呵呵呵,你说得对。”经女孩这样分析,冷穆言也开始觉得老应龙有点可怜,被人设计众叛亲离,名声又遗臭万年,最后连个实体都没有,的确没占到便宜。

“哎,砊虺,如果我们将算计你的始作俑者揪出来,你算不算欠了我们一份大恩情?”云乂抻个懒腰坏笑。

砊虺变为兴致轻笑道:“你想让吾还恩?”

云乂思索道:“要让你当牛做马,你这种动不动就撂挑子的肯定不行;要是让你端茶递水,你还得拉上我徒弟当劳力,哎呀这还真是难想,我可得好好掂量着来。”

“呵呵,你这女娃饶有意思。”砊虺被云乂逗得心情转变好,大笑几声,语气忽的又正经几分,“你们日后行事小心,吾有种不祥预感。”

云乂和冷穆言同疑惑,砊虺极少发表自己意见,特别是自己的感应更是头回说,不禁警觉起来:“你发现什么?”

砊虺道:“傲因来见吾时,似乎并不意外吾仍存于世,察它反应藏有它意,那番客套说辞是假,想从吾口中问出某话怕才是真。”

对方确信砊虺到现在还活着,还想从他的口中问出某件事,看来他的出现和邪物复苏有千丝万缕的关联,云乂问:“你有没有头绪是哪件事?”

砊虺也想个来回,在元洲时,他的人际关系极其简单,熟识的只有黄龙和思游,再加上不屑参与进大小事务,所以能说上来的除了五方截杀战再无其他,如果非说想起来的其他事,便是想知道自己的原身落在何处。

“除截杀战外,吾未曾参与元洲其他事务,若非说有无头绪之事,倒真有一件。”

“是哪件?”两人同问。

“吾失散的原身。”

云乂转眼回想,道:“当年是思游打出你的元神,他知不知道你的身躯掉落到哪里?”

砊虺:“不知。”

“为何要找此物?”冷穆言犹豫一下说,“……难道不会已化为尘土。”

砊虺若找到原本身体,那就会离开自己身躯,这是他求之不得的事情,然而此事已经过去千百年,只怕在岁月冲刷中砊虺原身已经消磨成砂。

“问得好,万物生灵的力量再强,若没有一个容器盛纳仅凭虚空神魂,那也使不出翻天之能,如果有容器相载,便能释放出原本所积。”云乂解释道,“而上古生灵的身躯大多坚过金石,即使过千百年也极难消散。不过要占据躯体并操控,那也不是件易事,必须神魂与原身高度相配才行。”

说着跳下长栏,转身面对冷穆言猜测道:“假设傲因来是想问出砊虺的原本身躯落在何处,那么这也会是那个操控者的意思,他想借用砊虺的身体发挥出自己积存的能量,不管是真是假,日后都会有更多视线盯住你,麻烦也会越来越多。”

冷穆言亦是肯定点点头,从遇到应龙开始,自己就已经不知不觉卷进这摊浑水,如今愈陷愈深脱不开,便只能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应对,早日结束这场乱局。

云乂对自家徒弟的表态大为满意,转眼又给他提气道:“不过若是我们能先找到砊虺的身躯,就可以请思游帮忙分出他的元神,这样你们就可以各自解放啦。”

冷穆言疑惑:“天狐能做到?”

“当然!思游精通咒术,分离两魂这事对他来说易如反掌,不像白朔只会用蛮力胡拽一通。”云乂拍胸脯打保证,想想又郑重提醒,“思游虽会分魂之术,但你不要随意找他提只字片语,他不太喜欢人类,搞不好连缘由都懒得问直接杀掉你,那就得不偿失了。嗯……你得发誓,保证不去找他说,不然我就揍你!”

又哭又笑又恐吓,这白贴上门的师父也是操碎了心,冷穆言望着对面鼓腮威胁的小脸,笑应:“好,我保证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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