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 镜暝雪峰(28)

池轻舟对上烛龙深红色的眼瞳,好奇地伸手摸了一下。

“嗯……用红玉雕刻眼珠,是专门根据邢霜栈的眸色选择的吗?”

烛龙深红的瞳盯着他,并不能回答他的话。

一道粗哑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你就是池轻舟?”

池轻舟手一顿,缓缓回过身。

一个身高约有一米九,穿着一身明光铠的中年男人大步向他走来,手中紧握着一柄精铁制成的马槊。

这柄马槊应当是他的陪葬,在他生前饱饮鲜血,死后又受到鬼气侵蚀,早已化作一件鬼器。

感受到墓中无处不在的阴气和池轻舟强横的鬼气,马槊发出嗡嗡轻鸣,竭力为主人抵挡从池轻舟身上散发出的威压。

池轻舟目光在中年男人面上转了一圈,对方额头上遍布细汗,显然压力不小。

但对方毫不在意这些压力,只定定盯着池轻舟,不肯错过池轻舟一丝一毫表情。

“原来你就是殿下那位契约人。”

中年男子咧了咧嘴,努力露出个笑容,想要表达一下自己的和善,但碍于气质和长相,只显出十二分的煞气腾腾。

“你这次来,是想带殿下走?”

池轻舟很自然地点头,回答着他自己压根没有印象的话。

“肃哥不是自己选择沉睡的。他继续睡下去,大墓外的阵法就要开始抽取他的力量了。”

中年男子沉默许久,才咬着牙问:“你确定吗?殿下之前受过雷劫,身上有伤,一直未好,他确实不是在疗伤?”

池轻舟听到自己说:“肃哥如果只是为了疗伤才回来,不可能不告诉我。不瞒裴将军,我发现肃哥不见那天正好是我十八岁生日。现在这个年代,十八岁是成年的日子。”

中年男子喃喃道:“成年礼?殿下那么看重你,除非出了意外,怎会错过你的成年礼?”

他脸色陡然阴沉下来,磨了磨牙,怒道,“是谁在背后算计殿下?!莫非是那五个叛徒?!”

池轻舟道:“还不能确定。不过,大幕外的阵法不是玄术师能够破除的,我必须先把肃哥带走。”

中年男子不再阻拦,反而道:“明白了,你只管带殿下走,其他事情有我裴桓处理!”

池轻舟向他行了个道士才会用道揖,转过身,准备开棺。

裴桓挠了挠头,犹豫片刻,还是叫住了池轻舟。

“池小公子,这大墓外的阵法你准备如何处理?好叫池小公子知道,老裴我不是质疑你的决定,只是疑心这阵法一日不毁,便一日威胁到殿下的安全。”

池轻舟笑了一声,似乎早就胸有成竹:“这个阵法玄术师插手只会造成恶果,但由普通人动手就完全没问题了。”

“正好我也想请教裴将军一下,那五个叛徒的墓和陪葬你们还要留下吗?如果不留,我可以请学校的考古队来帮这个忙。”

“不过请人帮忙总是要给人家一些报酬的

。如果你们愿意让他们对那几座墓进行考古发掘,这件事就很好办了。”

裴桓闻言眼睛就是一亮,毫不犹豫道:“几个叛徒的墓还留着作甚!活该他们被掘坟曝尸!此事我便能做主,那五座小墓随池小公子处置!”

他一点儿都不觉得池轻舟这个办法冒犯,甚至觉得这办法好极了!

几个叛徒,就该死了都不得安宁!

入土为安?

呸!他们不配!

池轻舟笑道:“那就好。我回头和异管局的人联系一下,请他们出面牵个线。我准备开棺了。”

裴桓对他行了一礼,向后缓缓退出墓室。

池轻舟收回目光,指尖抚过邢霜栈棺椁上的烛龙,笑容渐渐淡去。

“肃哥,我一定会把你带出去。”

“那些人真是好贪心啊。你生前以身祭祀龙脉还不够,死后还要用你的尸骨镇压乱象。”

“一千多年过去,乱象早已不复存在,他们的后人却没有一个想起你还在这里。”

“对不起啊,这次只能带走你的灵魂,”

“不过我已经做好计划啦。三年,只要三年,我就能把你的尸骨一起带走。”

池轻舟将面颊贴在烛龙纹饰上,慢慢闭上了眼睛。

视角陡然倒转,他从三年前自己的身上脱离出来,离开这个幻境的最后一刻,他看到了邢霜栈墓室的石顶。

那里纹刻着繁杂而全面的星盘,拳头大的夜明珠代替漫天星斗,被镶嵌在星盘每个星位上,构筑成一片令人震撼的镇墓法阵。

磅礴的法力禁锢着这一方昏暗的天地,数千年来,始终如一。

……

池轻舟从回溯幻象中苏醒,抬眼瞧见的,就是跪在阵法边、嘴里念念有词的邶深。

他表情癫狂至极,一双重瞳红着,似乎是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坚持不懈要启动那一座阵法。

池轻舟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峰,小声问邢霜栈:“肃哥,你和他说什么了?”

他怎么好像一副三观碎裂的样子?

邢霜栈拍着池轻舟的后背,淡淡道:“没说什么,只是告诉他这个阵法除了你没人能启动。”

池轻舟哦了一声,看了眼邶深,略微有点儿同情他。

虽然三年前的记忆还没完全回来,但根据刚才的回溯,他基本已经理清了自己三年前在计划什么。

十岁时他遇到邢霜栈,邢霜栈救下他,从此就留在他身边。

十五岁时他第二次失控,影子发生异变,邢霜栈就将他影子当做居所,一直寄居在他影子里。

如果没有意外,邢霜栈会一直一直呆在他影子里,陪着他直到他死亡。

然而他十八岁那年,邢霜栈身上发生了一些变故。

不知道因为什么,邢霜栈突然从他影子里消失,回到墓中陷入沉睡。

他应当是在十八岁就摸到了镜暝山,结果发现大墓外围被人布置了一片极为阴毒的

阵法。

池轻舟仍然想不起阵法的样子,但他猜测,那必然是个极为复杂的阵法,而且阵眼很可能和邢霜栈本人的祭坛有关。

这个阵法的作用应该是抽取邢霜栈的鬼气或者其他力量,和玄协搞出的冥蛇事件有些类似。

但布阵之人手法高超,不知道采用了怎样的办法,一般玄术师想要破解阵法只会起到反效果。

于是十八岁那年,他只能暂时离开,又做了很多布置,直到十九岁生日后,他才闯进镜暝山大墓,试图先将邢霜栈的灵魂带走。

池轻舟刚才在幻境中,清晰地感受到了镜暝山镇墓法阵给他带来的压力。

这股压力不是简单地在阻止他,而是竭尽所能地排斥他。

他猜测,从他带邢霜栈离开主墓之后,镜暝山主墓就不再接纳他。

就算他有能力到达主墓也进不去。

可他只带走了邢霜栈的灵魂,邢霜栈的身体还在棺椁里带不走。

他必须想个办法对抗镇墓法阵造成的排斥。

于是,就有了外围小墓中的这一座压制阵法。

这座阵法应该是他大二那年和考古队一起行动时布置的。

从幻象中他和裴桓的对话中推断,他想用五座小墓请考古队的人帮忙,就说明必须足够数量的普通人才能对这座阵法造成影响。

镜暝山大墓外围情况特殊。

首先这里是未开发区,山林幽深茂密,物种非常丰富。

这也意味着危险。

所有原始森林都是动物的天堂、人类的禁区。

其次,因为地理位置的关系,镜暝山的原始森林中毒虫众多,www.youxs.org。

从山脚至山腰这一段区域,还常年笼罩着瘴气和毒雾,对人类威胁非常大。

而镜暝山主峰海拔将近五千米,整座山被分割成数个不同的自然带,地势极其陡峭,也不适合人类活动。

综合看下来,这根本不是一座适合人类攀爬的山。

也是因此,这座原本应当是登山者喜爱挑战的山峰几乎无人问津。

就算有求生专家来挑战,多半也是到山腰就折返。

当然,也不是没人试过硬闯,比如玄术协会的人。

他们确实能渡过山腰,到达靠近镜暝山大墓的地方,但他们下一步要面对的,就不是严酷的自然环境,而是镜暝山大墓外各种防不胜防的玄术手段。

基于种种原因,就算有人发现这里有古墓,需要进行保护性发掘,考古队也不一定能到得了地方。

而他之所以一定要和考古队一起行动,很可能就是为了小墓中那一座法阵。

考古队的人到底比普通人更为专业,或许,他们既能帮忙破除外围的歹毒阵法,又能帮他混进对他极端排斥的镜暝山大墓,说不定还能帮他完成一部分阵法布置,称得上一举三得。

但镜暝山大墓危险重重,他随时有被排斥出去的可能,并不能保证自己时刻保护老师

和同学们的安全。

池轻舟怀疑,自己请异管局牵头,恐怕就是为了保护这些考古队成员。

他实力是强,但他只有一个人。

敌在暗我在明,当然要更加小心。

不过让池轻舟有些意外的是,他居然之前就和异管局的人接触过?

看来这段记忆也被模糊了。

池轻舟早就发现,除了他和邢霜栈对那三年的记忆很模糊,和他有关系的很多人,也压根记不得那三年的细节。

这么大规模的记忆模糊不常见。

是玄术手段吗?

还是……和66594号系统有关?

如果沈问枢也遗忘了当初的记忆,那他还有帮自己留意邶深的动向吗?

池轻舟目光落在邶深身上,脑中闪过几个画面,他依稀回忆起一些模糊的东西。

镜暝山山顶那座祭坛已经一千多年没有启用过了。

玄术协会祭祀邢霜栈,是另外在山腰设了一座祭坛,后来因为冥蛇事件被邢霜栈直接炸掉了。

他忍不住弯了弯唇,抓住邢霜栈的手,冲他眨眼睛:“肃哥,你好坏。”

邢霜栈还以为他在说邶深的事情,呵了一声,不以为意。

人应当学会接受现实。?_[(”

邶深动作一顿,回过头来,眼中满是愤恨,那眼神,似乎想把池轻舟剥皮拆骨。

池轻舟也没把邶深这眼神当回事。

他一翻手,取出沈问枢写好的指引符,将法力一点点灌注进去,轻声道:“我其实有些好奇。”

邢霜栈配合地问:“好奇什么?”

池轻舟激活两张指引符,眼带笑意:“这三年里,我和沈问枢做过朋友吗?”

邢霜栈一顿:“我也记不清了。”

他低头看了看怀中的人,伸手掐了掐他的后颈,平静地问,“他也不是多特殊的品种,你倒是惦记他。”

池轻舟无辜地冲他卖了个萌,眨了眨左边的眼睛。

邢霜栈又好气又好笑,手指擦过他的唇角,沉声道:“我记下了。”

池轻舟赶紧转头,专心致志地激发阵法。

那座无论邶深如何念咒都不见动静的阵法幽幽亮起,大墓中,无数鬼气被蜂拥而来的纯粹情绪冲散。

下一秒,池轻舟手腕与脚踝上,两串纤细的银链同时亮起幽光。

被所有人遗落在66594破碎外壳中诅咒同时震动起来。

那些情绪、那些来自血缘的诅咒,在这一刻突然开始追本溯源。

所有的一切都像是顺应某种因果,一点点回溯向起始。

除了被藏在影子中的那一小团诅咒,其他诅咒顺着无数纯粹的情绪,流过白雪皑皑的山顶,流过独木成林的大榕树,流过漫天星斗与白云,从云天省,顺着66594留下的通道,一股脑反灌向鹤兴市两处地方。

正在看报表的池萧远和正躺在床上敷面膜的繁桃身体重重一颤,无边寒意爬上脊梁,像是小钢钉一般,扎的他们一阵密密麻麻的幻痛。

两人内心涌上难以言喻的恐怖预感,受惊地弹坐起来,惊恐地回头,却什么都没看到。

不同的家具、在不同房间的灯光下投下一片相似的阴影。

两人盯着那团庞大的阴影,仿佛看到霉斑在墙皮上长出,形成一个个如同眼睛般的模糊图案。

两人不约而同打了个哆嗦,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

同一时间,墓室中。

邶深却好像看到了什么一样,如遭雷劈。

他眼神木愣愣地站在原地发了会儿呆,等回过神来,一张脸登时涨成青紫色,满眼怨毒地看着池轻舟。

“池轻舟,你!你居然拿我做进入镜暝山大墓的钥匙!!”

他怒到极致,禁不住赫赫笑起来,喘气声带着无尽的恨意,显得越发粗重。

“你真行,你真行啊!你自己被大墓排斥,布置完这座阵法,连外围都进不去,就把主意打到我身上,想用我和你相似的气息替你遮掩行踪?”

“可笑的是,我居然真的入了套。”

“原来连我发现这座被搬空的墓室、觉得这里是合适的藏身地点,都是沈问枢引导的。好啊,你们真好!”

“一个心思歹毒,一个压根就是叛徒。你们两个狼狈为奸,毁了我这么多年筹谋!”

“我饶不了你们!我和你拼了!!”!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