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妇女顿时愣在当场,脸色一白,旁边跟她一起的妇女开口说道:“你不是小胭吗?哎你这孩子……”
“滚!”小胭把甘蔗一抡,指着另一个妇女又骂了一句,“快滚!你谁呀你!”
小胭拿着个甘蔗,跟那两个妇女对峙着,那气势倒像是拿了一把宝剑,然后她狠狠瞪着眼睛,小脸紧绷,扭过头来看着冯荞说:“姐,我们走。”
小胭说完,推开自行车骑上就走,一手骑车,一手还拎着那段足有一米长的甘蔗,冯荞只知道情况不对,她扫了那两个妇女一眼,赶紧也骑上车带着娃娃走人。
冯荞追上小胭,瞟了一眼小丫头紧绷的脸色,再看看她手里拎着的甘蔗,心里揣测着,那两个妇女到底是什么人,让小胭这么生气。
怎么说呢,这小丫头平常总是小兔子似的,以前在冯老三家,她就整天怯怯的像个空气,便是被冯小粉欺负也默不吭声忍着。后来到了二伯娘家,二伯娘性子爽利,一家子厚道人,她总算过上了几年好日子,整天乖乖巧巧地傻乐呵。
刚才拿甘蔗的那个架势,倒像个戏台上的女剑客,颇有几分二伯娘的任侠风范了。
老半天,冯荞才缓缓地说:“小胭啊,我还是头一次看见你这么凶,刚才咱们在庙会,真该给你买一把宝剑的。”
小胭:……
想到庙会上卖的那些画着花纹的木头宝剑,再看看手里的甘蔗,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不依地叫了声:“姐!”
“说吧,咋回事儿?”
小胭沉默了一下:“姐,没什么事儿,你不用担心。”
“你说我能不能放心?你自己告诉我,还是回家让二伯娘问你?”冯荞语带威胁。
“姐,真没什么事儿……可能是我亲爸那边什么老亲戚,我不太认得,反正都不是啥好人。”小胭犹豫了一下,央求道,“姐,你可别跟二伯娘说,免得她担心。这些人都不是什么好人,最讨厌了,当初我成了孤儿,没一个过问我的,我不恨她们,可也不想看见她们。”
这样啊……冯荞心里却没有打消疑虑,真要是这样,只能说这小丫头反应也太过激了。
不过冯荞觉着,小胭从小长这么大,不是个没脑子的,就嘱咐道:“小胭,我反正不认得,你自己心里有数,有啥事赶紧跟我们说,家里有哥有姐,有啥事也不用你自己担着。”
“真没事。”小胭赶紧保证,怕冯荞不信似的,忙又说,“今天算我倒霉,走路遇上了。姐你放心,反正平常也遇不上的,我骂两句出出气也就完了,没事的。”
冯荞心里默默慨叹,这孩子……也是个可怜的,从小成了孤儿,甚至还不如她,她虽然从小没了亲妈,可还有二伯娘他们护着呢,小胭更加不容易。这也是冯荞一直同情照顾小胭的原因。
好在现在都熬过来了,这孩子也是个知足的,知道感恩,从小心眼儿多,可却没有坏心眼,对谁都挺好。
可越是这样,冯荞对刚才那两个妇女的身份越发好奇。据她所知,小胭的亲妈在她爸出事后不久,就改嫁去了外省,许多年都没有半点音讯了,难道那两个是小胭的小姨或者舅妈?
要真是,那可够可恨的,也难怪小胭那么生气了。想起当初小胭从寇金萍那儿逃出来,冯东冯亮曾经找过小胭的舅舅和小姨,那些人当时说什么来着?
——他寇家的孩子凭啥让我管?狗吃了猫啃了,也不该让我养。
想到这些,冯荞一阵心疼。也许是她自己曾经的经历,才让她更加能体会这种心情吧。当初小胭爸出事,小胭才不过三四岁呢。
两人拐上去往工具厂的路,冯荞就跟小胭聊了起来。
“小胭,你是三岁的时候……你爸没了的吧?”
“三岁多一点。”。
这不是个让人想回忆的话题,以前两人都没有聊过,一晃十几年过去,小胭都已经十七了。不知为什么,她今天忽然有一种诉说的欲望,慢慢跟冯荞聊了起来。
“也就三岁半不到吧,那时候啥也不懂。其实那时候我奶奶还在,我爸没了以后……我亲妈没到半年就熬不下去了,回了娘家,然后不久就改嫁了。把我丢给我奶奶,可我奶奶因为我爸的死,坑得也害了病,我妈再甩手一走,我奶奶统共又熬了一个多月也去世了,我没人管,村民邻居轮番照顾了我一阵子,从这家丢到那家,后来就被丢给了大姑……”
“大姑答应养我,也不是没有条件的,我爸和我奶奶留下的老房子得归她,村里也答应了,很快她就把我家老房子给卖了……”
还有这前情?冯荞心说,要这么说,寇金萍带着小胭改嫁给冯老三,还真不能算她对小胭有什么养育之恩。
“那时候我小,很多事都是长大些听别人说的。”小胭低头淡漠地笑,“姐你知道吗,我爸这一门,就剩下我一个人了,我大一些了,过年过节我去给我爸、我爷爷奶奶上坟,还偷偷跑去看过那个老房子,卖给了同村一户姓周的人家,院子门口有一棵大洋槐树,我好像还有点儿小时候的印象。去年那个房子被拆了,人家盖新房了。”
小胭娓娓道来,像是在讲别人的事情,冯荞却被她说的心里有些发酸,这倒霉孩子可太不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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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聊着呢,冯荞心里明明还沉甸甸不好受,小胭却忽然天外飞仙似的来了一句:“姐,娃娃困了。”
冯荞一低头,还真是,大约是赶庙会玩得累了,小人儿靠在童椅上,包着小毯子打盹呢。冯荞抬头看看也到了厂子门口,就故意没叫醒她,进到厂里轻手轻脚停好自行车,小心抱起小娃娃,送她去睡觉。
厂里没有别的床,就只有小武和另外两个工人住了一间屋,怕尿了床,小胭仔细在小武床上铺了一层小被子,冯荞就把孩子放在小被子上,看着她吧唧吧唧小嘴,香香甜甜地睡了。
冯荞蹑手蹑脚关上门,从屋里出来,却又怕宝贝闺女醒了没人听见,索性拿了凳子,拉着小胭在门口晒太阳。小胭这个本该上班的工人也就心安理得继续赔老板娘摸鱼。
俩人一边舒舒服服晒着,一边就把刚才庙会上买的一大堆好吃的拿过来,一样一样打开了吃。
“小胭啊,你说,厂里办个小食堂咋样?”冯荞咬着柿子饼说,“也不用专门安排人,就这么三十来号人,路远在厂里吃饭的估计顶多十几个人,就是弄一套吃饭家伙,有一间屋,每天一两个人轮流做饭买菜,大家午饭就好解决了。”
“好事啊。”小胭点头,“我看行。”
“哎我看等咱这厂子发展起来,前边再盖一排房子,房子多了也留两间给工人当宿舍,不然跑远路的工人不方便,有个宿舍还好加班干活。”冯荞往屋里努努嘴,“这不是就有人在这儿住吗,可是人多住不下。”
“……也行,你想的周到。”
两人吃着聊着,冯荞就一直留意观察着小胭,这小丫头……果然有些心不在焉,分明心里还有事啊。
娃娃一觉睡到过了午饭。难得媳妇和闺女在厂里吃一回饭,杨边疆本来打算带她们下馆子的,可闺女睡觉没醒,又不知等到啥时候醒,索性就派小武去镇上饭店点菜,就在厂里吃。
小武这孩子也是个有眼色的,师娘在呢,师父点的菜都是师娘爱吃的,他自己一样样拿回来,冷了可就不好吃了,便找了一家最近的小饭店,点好了菜自己不拿,却嘱咐人家用食盒送来。
果然不多久,小饭店老板娘亲自拎着老式木制的食盒送了饭菜来,大白菜炖牛肉,红烧花鲢鱼头,酸辣土豆丝,干扁豆皮炖猪肉,还有豆芽粉丝和麻辣豆腐。老板娘笑哈哈地说,今儿过年第一天开张,他们又是头一份生意,还送了一道芹菜炒肉丝。饭要了两样,大饼和杨边疆爱吃的白米饭。
杨边疆停下工作,招呼小武和本打算回家吃的李师哥一起吃饭。
李师哥一伸头:“嗬,边疆这小子,今儿可真阔气。”
小武:“那是。师伯您也不看看谁来了。”一转脸就笑嘻嘻跟冯荞说,“师娘啊,您往后能不能多来?您一来,我就能沾光吃好的了。”
“这么多菜呀,姐夫你点菜咋也不说一声。”小胭忍不住说杨边疆,“我们赶庙会还买了好多好吃的呢,还有油条和烤排,这哪吃得完呀。”
“不碍事,使劲儿吃。”杨边疆光想着媳妇爱吃的,一不留神就点多了,就笑笑说,“吃不完还有小武呢,晚上他热热吃省得再做了。”
小武顿时:啊啊啊我师父最疼我!
娃娃这一觉睡得长,冯荞和小胭吃着饭也不敢放心,便轮流跑去看,直到她们吃饱喝足,悄悄推门进去,小人儿才睡醒,大约是到了生地方,醒了就哭了两声,冯荞赶紧抱起来哄。
等小娃娃吃了饼干喝了奶,冯荞趁着太阳多高,就收拾先回家去了。临走时终究有些不放心,就嘱咐杨边疆,叫他这两天对小胭多留意些。
“怎么了?”杨边疆问。
“也没怎么,我就是有点儿心里不踏实,这死丫头心眼儿多……我怕她有事瞒着我。”冯荞说,“你留意下就行了,尤其留意有没有生人找她。”
“嗯,行我知道了。”杨边疆答应着。
第120章 暖心
冯荞担心小胭有事瞒着她, 让杨边疆多留意,谁知厂里风平浪静,倒是没见什么陌生人来找她。可有一点冯荞却根本不知道。
这小丫头当天晚上回到家, 就跑去跟冯东摊牌了。
要说这小丫头一旦豁出去,可也真够厉害的。
当天晚上吃完饭,一家人像往常那样, 烤着炉子聊着天, 才发现这个年节过得可真快, 一晃寒假就要过去了,尤其冯亮教的那个高三,还要提前开学补课。这一个年节里遇上冯老三的事情, 再加上过完年走个亲戚,串个朋友,一回头居然要开学了?
冯亮赫然发现,他年前打算的一桩大事没干成——冯东和小胭那两个, 眼看着也没个动静, 还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于是冯亮就琢磨着, 得想个什么法子再给加把火候呀。想来想去冯亮决定,跟他那个木头二哥好好谈谈人生。
“二哥, 咱俩溜达溜达去?”
冯东:“行啊。”
“三哥,大冷的天你拉二哥去干啥呀。”小胭跟在后头拉住冯东, “二哥, 你别去。要不我也去。”
“小丫头, 我们有正事儿,你不许跟着。”冯亮看着小胭笑,心说你跟去我还聊啥呀,“小胭,你别跟着了,呆家里暖和,我们去给你捉野兔子去。”
“我不要兔子,我又不是小孩儿。”小胭难得的没跟冯亮斗嘴,却拉着冯东不让走,“二哥,你别去。”
冯东一看,今天晚上他咋这么吃香呢,弟弟妹妹抢他,看看天上,农历初八,小半个金黄的月牙儿,就笑着对小胭说:“外头黑咕隆咚的,你就别出去了,我跟你三哥出去消消食儿,也不走远。”
小胭有些不情愿,心里埋怨着,看着冯东冯亮并肩出门溜达去了。
巧了,冯东冯亮一出家门就遇上了两个本家堂兄弟,拉他们俩去打扑克,冯亮一时玩心起来,心说那就玩一会儿吧,先玩两把,回头再“开导”二哥。
话说他开导的还不够吗,俩当事人没动静,他身兼弟弟和三哥二职,也不好直说,真是开导得很费力。
结果冯亮也有不靠谱的时候,一玩就玩出了兴致,乡村没别的消遣,四个人打了一晚上扑克,直到天很晚了,才各自休战回家睡觉。
回家不远一段路,冯亮想起今晚躲着小胭出来的目的,就把手搭着冯东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姿态说:“二哥,你看咱们家小胭咋样?”
冯东:“小胭咋了?”
冯亮:“我……那什么……就是看着,小丫头越长越好看了。”
“嗐,你说这个呀。”冯东笑,“我还以为你说小胭哪儿不对呢。”
“那倒没有。”冯亮忙说,“二哥,我就是感慨啊,原先干巴巴又黑又瘦的一个小毛丫头,现在都长成好看的大姑娘了。你说要是哪天有人来说媒……我还怪舍不得把她嫁出去的。”
“可不是吗。当初冯荞出嫁,我就觉着挺舍不得,幸好她嫁给边疆,离得也近。要是过两年小胭也出嫁了……”冯东说着顿了顿,很快就给自己找了个安慰的好理由,“哎她还小呢,哪里就说到出嫁了。”
“可是她一个姑娘家,总有一天要嫁人吧。”冯亮八卦兮兮地凑近冯东,小声说,“二哥我跟你讲呀,上次我去边疆厂里,他可跟我说了,他厂里男青年多,小姑娘少,我们小胭又长这么好看,可有不少人想撩她呢。”
“胡说,你当边疆是死的?谁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欺负小胭。”冯东嗤之以鼻,“我几乎每天去接她下班,可没发现谁那么不长眼。”
冯亮:……完了。这真是他亲二哥?脑袋怕不是花岗岩的吧。
两人说着就到了自家门口,冯东一拍弟弟的背:“行了赶紧去睡觉吧,玩得这么晚,明天你又该睡到大中午了。”
两兄弟便各自收拾睡觉。冯家的院子,西边三间老房子,西堂屋两间二伯和二伯娘住的,一家人平常也在西堂屋吃饭聊天,中间一个单间小胭住。东头几年前新建的两间砖瓦结构的新房,一间冯东住,剩下一间冯亮回家时住的。这么一来,冯东跟小胭的房间就靠在一起,只隔着一道墙。
二伯和二伯娘屋里已经关灯,看样子早睡了。冯亮跑去厨房的煤球炉子上倒了一盆热水,就坐在炉子边上敷衍塞责地胡乱洗了几下脚,靸着棉鞋,半点不讲究地就跑回自己屋里睡觉去了。
冯东则闩好大门,去牛棚给老牛添了一筛子草料,再慢慢悠悠去倒掉冯亮留下的洗脚水,自己倒热水洗漱完了,才靸着棉鞋回自己屋里睡觉。
自己的房间当然熟悉,冯东摸进屋里,找到系在床头的拉线拉开灯,差点吓了一跳,只见他家那个小妹子披着他的被子坐在床边,两条小腿荡来荡去,悠哉游哉地踢着玩。
冯东:……这死丫头要干嘛呀。
“小胭,你怎么在这儿?”冯东责怪了一句,“死丫头,吓我一跳,。”
小胭抗议地撇嘴,抬眼看着二哥,灯光下的二哥很帅,魁梧,沉稳,看着就让人心里踏实。
不管别人怎么看,在小胭心里头,二哥比硬挺俊朗的姐夫,比英俊潇洒的三哥,比他们都好,都帅,可就是……这么大块头,这么大的男人,却是个不转弯的死心眼儿,榆木疙瘩,也是够让人烦恼的。
不着急,她才十七,她就慢慢赖着他,让他自己慢慢开窍……可白天遇见了不想看见的人,她不敢再等下去了。
“二哥,你怎么才回来。”小姑娘幽幽地抱怨,“我都等你一晚上了。”
“咳,我就去跟别人打了一会儿扑克。”冯东安抚地笑,走过去,随手拍拍小姑娘的头,哄小孩似的说,“你这么大的丫头了,我出去打扑克,都是男的,还有人抽烟,你不能总跟着我呀。听话,回去睡觉啊。”
小丫头不为所动,坐在床沿上荡着腿,低着头:“我就不,谁知道你啥时候就把我扔一边了。二哥你变了,你不喜欢我了。要是哪天你娶了二嫂,她要是讨厌我赶我走,你肯定也不会帮我的,你肯定就不要我了,那我怎么办?”
冯东哭笑不得,这都哪跟哪儿啊。大半夜的赖在他屋里,就为了说这个?这要是冯亮,小时候这么跟他闹脾气,冯东拎起来就丢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