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3点多,顾维才回了八五那边。
店里没有顾客,顾建国他们正围坐在靠边站的桌子旁叠着金箔纸的元宝。
地下还堆着两个装了大半元宝的化肥袋子。
顾维知道,还有一周就是清明节了。
双方老人都去世多年,虽然在这边生活,去不了坟地,肯定要像过年那时一样,找个十字路口画圈烧纸送钱。
“顾维回来了,昨晚在外面住,睡得好吗?”
顾建国手上动作没停,眼睛却盯着顾维看,对于这孩子昨晚没回来,心里不可能惦记。
不过毕竟是个大小伙子,又经常走南闯北,按说也不能有啥事。
“我睡得还行,就是没看着射凋英雄传,昨晚都演什么了?”
提起这个,顾建国和赵正英可都来劲了,争先恐后的给他讲着剧情。
顾维已经看过几个版本了,哪里能不清楚,嘴角带着笑意地听着。
同时他也拽过来一个板凳,坐在了顾建国的右手边,十分自然的上手叠了起来。
林语悄悄的瞄了瞄那双骨节分明修长的手,垂眸掩下眼底的情愫。
其他人忙着聊天,并未注意到她的小动作。
李桂芝看到顾维弄好的成品,笑眯眯的还夸了一句,“你真是干啥啥行啊,叠的元宝也又快又好。”
顾建国还附和了一句,“是呢,这孩子心灵手巧,学东西也快。”
顾维心情不由有几分微妙。
关于叠元宝,他可是从记事起,就跟着爷爷给奶奶父母他们叠过,有十多年的功底呢。
随后,顾洪杰背着书包放学回来了。
顾维也跟着一起回了后屋。
对于昨晚竟然没回家,顾洪杰比顾建国问的问题可多多了。
不过,顾维很喜欢父亲在意紧张自己的样子,耐心十足的回答着,之后又巧妙的把话题引导到了电视剧上。
顾洪杰果然被成功的转移了注意力,还给他表演了自己喜欢的郭靖大侠的武功招式。
顾维一时兴起,回屋取了相机,给顾洪杰又拍了一些照片。
晚上这顿饭,顾建国做了酸菜汆白肉,干煸土豆片,还有小葱拌豆腐和黄瓜钱儿炒肉。
明明是简简单单的家常便饭,顾维却吃得很香,愣是吃了两碗冒尖的大米饭才放下快子。
顾洪杰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比他吃的还要多,依然在往嘴里划拉饭菜。
顾建国和李桂芝也吃完了。
他们往炕桌后面退了退,一个卷起了叶子烟,一个打起了毛衣,均一脸慈爱的看着儿子的吃相。
注意到顾维也是大人看孩子的表情,顾建国放下手里的烟卷问起,“顾维,你那天从外地回来,不是说过几天就能给我们看你对象照片吗?洗出来没有?”
“照片已经洗出来了,我回来以后忘拿给你们看了。”
顾维说话间起身,把放在炕梢的包拿了过来,从里面翻出了精挑细选出来的两张照片。
其中,有一张周文怡的单人照,还有他们两个人的合照。
后面的背景,是在80年代怀旧博物馆的一角,做旧的黄泥墙面,老式的柜子上,放着座钟和收音机。
顾建国率先接过,拿在手里。
李桂芝和顾洪杰也凑到了他身旁跟着一起看。
顾建国眯着眼睛,细细看了以后,由衷的夸赞,“这姑娘长得可真漂亮,气质也好,竟然跟电影明星似的!”
李桂芝也赞同的点头,“不光好看,而且从眼神就能看出来是个善良又温柔的好姑娘。”
两口子不约而同的对视的一眼,都有些明白为什么顾维没有跟那位小秦走到一起,而是选择了这个姓周的姑娘。
虽然漂亮的各有千秋,但要论精致和时髦,还是后者更加略胜一筹。
另外那张合照上,两人的姿势和脸上的笑容,竟然莫名的带着一点夫妻相。
顾洪杰本来是打算抱着批判的眼光去看的,可是在看过以后也不得不承认,“长得的确挺好看。”
顾建国这下彻底的放了心,语重心长的嘱咐道,“长得这么漂亮,还是大学生,追求的人一定不少,现在同意跟你处了对象,可得好好珍惜!”
李桂芝往常对于顾维的事情不太会多说话,这会儿也忍不住说道,“尤其你们还离得远,不能经常见面,更要好好对人家啊。”
“放心吧,小爷爷,小奶奶,我一定会的。”
顾维虽然早就预料到了亲人们的反应,但是真正的从他们口中得到赞扬和认可,还是由内而外的感觉开心。
稍后,来家里看电视的邻居们,都发现了顾建国他们的喜气洋洋。
但因为顾维有言在先,暂时不宜宣扬,他们也担心有人眼红使坏,所以任谁旁敲侧击的打听,也没有说实话。
等10点电视剧演完了,人们都各回各家。
他们也收拾收拾,擦炕铺被子睡觉了。
顾洪杰很快打起了小呼噜。
顾建国和李桂芝趴在被窝里,却迟迟的也睡不着。
两人再度的拿出了那两张照片,美滋滋的欣赏着讨论着。
“你说,顾维这小子照相不上相,他对象是不是也这样?”
“也有可能。一般长得好看的人,有的实际看起来比照片还要好看。”
顾建国放下照片,“真好啊!两人都长那么好看,以后他们的孩子肯定错不了。说起来,我们老顾家的男的,都挺会找媳妇,你年轻的时候,也不比这姑娘差。”
李桂芝白了他一眼,“少贫嘴了!赶紧睡觉吧!”
顾建国嘿嘿笑的躺了回去。
几天后。
顾维终于完成了驾考,拿到了一个实习本。
接下来,他需要接受长达一年的实习期考验。
在这期间,如果出现任何责任事故,监理部门将随时取消驾驶资格。
顾维挂靠到了乔兴海的单位,师傅也由他来担当。
因此,倒丝毫不用担心会不会顺利拿到正式驾驶证的问题。
既然实习证下来了,之后买车的事情也要提上日程。
但80年代,不是几十年后,想买车了到店有现车的情况下就可以提车。
其中有很多手续过程要走。
而且市里一些大小领导还骑着自行车上下班,他一个干个体户的也不能太过高调,买个二手的旧车先开着好了。
不然,枪打出头鸟。
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清明时节雨纷纷。
林区没有下雨,而是来了一场冷空气,温度立刻下降了不少。
给故去的人烧纸送钱的活动,顾维也亲自参与了。
顾建国他们一边嘴上念叨着,“爸,妈,收钱吧。”一边往画了圈的方寸之地放烧纸和元宝。
望着燃烧着的火苗,顾维也在心里默念着。
希望没有见过的太爷太奶和太姥太姥爷,保佑他成功的改变家里人的命运。
最后,直到全都化为黑灰,他们一家四口才离开十字路口回了家。
即便老人们已经去世多年了,顾建国和李桂芝心里还是有些不得劲,睡不着觉的时候,忍不住回忆起了从前。
待第2天早上起来就都恢复如常了。
毕竟,人活着,要吃喝拉撒,要向前看,不能总回首。
今天,是赵正远的女儿请满月酒的日子。
顾维感觉时间似乎不经意的就熘走了。
当初他们家生孩子的时候,还是正月十五过后,那天事发突然,还是顾洪杰回家报的信,一些场景还历历在目。
现在一晃儿竟然一个月过去了。
顾维也不知道送什么好,最后在市里给孩子买了一对小金手镯。
80年代金子便宜,克数又小,并没有花太多钱。
但是可把赵大江他们给感动坏了。
即便都知道顾维做买卖有钱大方,也没想到会送上这样的贺礼。
一番寒暄推让以后,赵正远特意把醒着的女儿从西屋里抱了出来。
他身后跟着穿的比较厚,脸色有些蜡黄的姚舒兰。
赵正远得意的跟他显摆,“顾哥,看我闺女好吧?”
顾维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刚满一个月的孩子,细细的观察起来。
只见小小的她,被一个小花被紧紧的裹着,露出了头和两只细细的胳膊。
头发不多,眉也有些澹,小鼻子小眼小嘴,透着几分清秀。
顾维看了看赵正远,又看了看姚舒兰,感觉还是像妈妈的地方多。
“好。小姑娘长得很好看。”
赵正远顿时眉开眼笑,还亲了亲孩子的脸蛋,可不是当初那个提到生了女儿有些不是心思的人了。
姚舒兰对顾维特别的感激。
因为她知道,如果不是顾维发话了,丈夫肯定还会和稀泥,一点都不心疼她们娘俩,这个月子有可能还没出,她就先崩溃了。
“顾哥,谢谢,让你破费了。”
顾维当然看出了姚舒兰的话外之意,谢的不止是小手镯,他摆摆手笑道,“给我大侄女的,怎么能叫破费呢。”
大家说说笑笑了一会儿后,孩子打起了哈欠。
姚舒兰赶紧抱着孩子回了西屋。
顾维从进屋后就喝了不少茶水,也起身去了赵家后院的厕所。
赵正远像个护卫一样,跟着他同进同出。
顾维明了,这家伙是有话要跟他说。
所以从木质的厕所出来后,没有急着回去。
“你小子今天怎么吞吞吐吐的?”
赵正远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顾维的眼睛,他挠了挠后脑勺,“顾哥,现在手表不像之前那么好卖了,我又有了孩子,如果跑得太远,我妈心里跟我们有气,经常待在裁缝铺,我爸又要开始种山上的地了,家里只有我媳妇照顾孩子,真挺不放心的,而且她休完产假就得回去上班了,所以我琢磨着,要不要干点别的?”
赵正远自从那天被顾维点醒以后,坚决的站在了姚舒兰的一边。
虽然为此没少挨母亲的骂和埋怨,说他娶了媳妇忘了娘。
但是欣喜的发现,妻子的情绪好多了,孩子也不再经常哭闹。
老丈母娘本来是个事儿多的人,这回面对他也有了变化。
可是这样下去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同一个屋檐下,有了矛盾,早晚还得爆发。
顾维当初让赵正远他们帮着卖手表给辛苦费,就没想过会一直干下去。
只不过后面两人谁也不提不干,他也不好说什么。
“当然可以。那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赵正远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我想在你们家附近找个房子,我们一家三口在后屋住,前面也开个买卖啥的,你看行不行?”
顾维感觉赵正远真的成熟了不少,有些欣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道,“那有什么不行,现在做买卖正是好时候,只要选择好了肯定能赚到钱。我支持你,需要我帮忙的就说话,千万别客气。”
赵正远心里暗松一口气,感激的说道,“顾哥,你不是我亲哥,却胜似亲哥。”
顾维似笑非笑的调侃他,“当了父亲的人就是不一样,说话都比从前嘴甜了。”
赵正远不好意思的傻笑了起来。
在赵家喝完了满月酒以后,顾维他们就回了家。
至于赵正远说的事,肯定还有他父母的那一关要过,所以顾维跟谁也没提,打算看看再说。
此时,赵家,客人都走了以后,只剩下他们自家人。
弟弟的孩子过满月,三个姐姐姐夫全都到场了。
因为儿媳妇生了个女儿,唐佳美这个当婆婆的很是不满的事,赵正英姐妹几个哪里能不清楚。
可是,该劝的也劝的,该说的也说了。
唐佳美却非是绕不过弯,非常固执的把所有过错都堆到了儿媳妇身上,谁也没办法。
赵大江其实最开始也是有些失望的。
毕竟他家只有赵正远一个儿子。
现在又正是计划生育抓的严的时候。
除非儿媳妇不要工作了,才能有二胎。
不然,这辈子只有这一个孙女。
但一天天的看着小家伙长大,当爷爷的也不由喜欢和疼爱上了。
“远子,今天你几个姐姐都在,让他们也来评评理。看看是不是我这个当妈的做的不对劲,才让你们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什么都跟着我对着来!”
赵正远陪着顾维喝了不少,现在红头涨脸的,本来想回屋睡一会。
结果却被母亲大张旗鼓的叫到了东屋,弄了一个好像三堂会审的场面。
“妈,月子都已经过完了,现在都挺好的,你就别整事儿了行吗?”
作为一个母亲,被儿子这样说,唐佳美立刻就炸了,“啥叫我整事?合着一切都是我这个当老婆婆的错,你媳妇你老丈母娘还有你全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