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不虞之隙

事发突然,还是少辛率先反应过来,当即拉着飞镜便往后院走去。

她们走出了一会儿,飞镜却是忽然站住不动。少辛扭头,才看到飞镜是难得的一脸失魂落魄,她望着少辛,“少辛,你可看清了?”

少辛焦急跺脚,“当然啦小姐,那五少爷离得那么近,我肯定是看清楚了。后面洋洋洒洒的车队,轿撵前的帷幔,那各家都是不一样的。我怎么可能看错。如此大的排场,只有大太太做的出来!小姐,快走吧,再走就来不及了!”

飞镜心知她说的都对,然而此刻心下凄惶却如同落叶卷入大潮,飘萍悬浮江流,只觉得眼不能明耳不能闻,身处这富贵深处却如同盲人摸象瞎子过江,举目四望等待地只有一片漆黑毫无前景。

“你看到孙曦了吗?”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少辛疑惑着,手却被人捏的生痛,“你看到他了吗?”

少辛不明白田飞镜在纠结什么,孙曦在不在,有没有看到,又有什么关系?局面已经够乱的了,当务之急是赶紧回到孙府,如此才能保护她还有她那本就不多的名声。

‘“小姐!”

少辛使劲拽着她,“有没有六少爷又有什么关系呢?太太连表小姐都带上了,她想做什么您还不清楚吗?难道您还在等着六少爷会替您说话吗?”

少辛此刻火急火燎,说的话更是直白难听,话音一落,便看到飞镜站在灯火阑珊处,一脸倔强地要紧下唇,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脱口而出。

身后正是车马如龙的长安街市,却没有顶点灯火落在她的身上。

她的小姐.......到底想要说些什么呢?

少辛觉得自己有些过分苛责了,大概是田飞镜从未在人前表现出手足无措的模样,以至于即使是贴身侍奉左右的少辛也总会疏忽她的小姐,不过也是个正值妙龄的女儿家,还是一个可以因为一个眼神而轻易交付真心的小姑娘。

少辛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可是嗓子却像是被黏住,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来。倒是飞镜露出一个惨烈的笑来,“是我痴了。”

“你说得对,他在不在又如何呢?”

“他在,不过是多了个看客。他不在,我反倒应该感激他给我留了几分薄面。”

隐藏在百迭裙下的绣鞋微动,飞镜迈动了脚步,一步一步,甩开了少辛的手,径直越过了她脚下越走越快。

少辛在身后喊她,却听到前面传来女子冷静平稳的声线,

“少辛,不要跟上来。”

丝毫听不出来,前面不肯扭头的女子已然是泪流满面。

为什么呢?

来自于她身体的所有动作都变得机械和毫无意义,奔走是,泪流亦是。

为什么她只能在悄无人烟的小巷奔走,为什么她连痛哭到唇齿微张也不能发出声响,为什么她在乎的人她心悦的人,总是给她希望又让她希望落空?

为什么总是她在乎的人却在不停地伤害她,而她却仍是控制不住地爱他?

飞镜不停地走着,耳边只有长安的风声,任由她内心的怒吼还没来得及从喉管溢出便在风中消解。

也不知什么时候天上便落下雨来。

成衣铺前,仍旧是气氛焦灼。赵勇在外头同孙骞搭话,这小子脑子活泛,即便没人交代,仍旧知道拖着孙骞,给飞镜她们节省时间。然而孙骞却也不傻,三言两语间便不打算再多停留,尤其是他也看到了孙家的轿撵。

孙骞对天发誓,五姨娘对他说这些的时候可没有告诉他会是如此阵仗。他本就是半推半就,但说到底还是被说动了,此刻并未如约见到飞镜,心下也是说不出的情绪,只想着赶紧抽身离开。

赵勇只好说要同店里老板娘问问,给孙骞倒了茶,请他稍微担待。安抚好了孙骞,赶忙回了内室,去同赵蒲儿商量。

赵蒲儿斟酌道,“孙家的那个大太太绝不是省油的灯,此番抓不住飞镜,必定会派人快马加急回府堵她。到时候,是圆是扁全凭她一张嘴了。不行,还须得再拖上一拖。”

赵勇额上冒汗,“姐儿,真不行了,那孙家五公子看着也是个胆小鬼,此刻闹着要走呢。”

赵蒲儿站起身来,从衣架上拿过白纱幕篱,“我同飞镜身形相似,我去会会他。”

“姐儿!这......”

言语间满是担忧——自从出事以来,赵蒲儿内心大受打击,除了赵勇和田飞镜,几乎从不跟任何一个人说话。开了这成衣铺后,更是闭门不出,打点采买都是赵勇在负责,她只管闷头做衣服。

这忽然要同一个陌生男子周旋,这叫他如何不担心?

然而他是从来不会违背赵蒲儿的决定,此刻只能默默跟在其身后。

一件有人出了门来,孙骞立马站了起来。

然而赵蒲儿却是不说话。

孙骞上前一步,还真错将赵蒲儿认成了飞镜,“田小姐,你怎么身子抖得如此厉害。”

赵蒲儿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赵勇立马上前挡在他的面前。

孙骞受伤,“田小姐,我没有恶意的。你不必如此怕我。”

赵蒲儿在薄纱后头冷笑,暗道田飞镜都成了他们孙家的一块砧上鱼肉了,谁想切一刀便切一刀。面前这白面儿郎,竟也好意思说他没有恶意?

却也只敢暗自腹诽,毕竟一开口就会露馅。

二人正僵持着,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一句做作十足的声音——

“五哥哥?你怎么在这儿?”

开口的人正是程晴颜。

而身后正是一脸不耐的大太太和恭显族姬,以及身后乌泱泱一片的家丁命妇。

大太太见到孙骞也是一脸疑惑,然而又见他身旁的女子,显然也是将赵蒲儿认成了田飞镜,当即便明白原来恭显族姬口中的“好戏”便是在此处等着她了。无广告网am~w~w.

可到底是被自家姐姐摆了一道,如此当街识破,更是打她积善堂的脸啊。

大太太的怒意当即如同干茶烈火,气血蹭地一下便从胸口涌上头脑。

“哟,骞儿,这旁边这位是谁啊?看来这不是头一次啦,要不......我也不能这么巧就撞上啊?”

大太太语气不善,暗地里恶狠狠地剜了身旁的恭显族姬一眼。

然而恭显族姬却是只当做看不见,语气和善中满是惊讶。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这演技可比她闺女高得不是一个档次了。

“这位......难不成是田小姐?”

恭显族姬掩嘴道,“这什么事还不能在家说了,你们二人出来,叫外人看了,成什么样子。尤其是田小姐您......您如今都已经是......”

话音未落,却被大太太打断,“是什么?如此不守妇道放荡无耻的女子,跟我们孙家有什么关系?明儿我便禀明了老太太,这回便是老爷再说什么,也是不能够了!”

她们这一出双簧演得是环环相扣,赵勇好容易插上话,“各位太太,您误会了,这是我家老板娘,不是什么田小姐。”

恭显族姬一愣,有些迟疑地看了孙骞一眼,然而孙骞却是偏过头去并不同她对视。

程晴颜不屑,“田飞镜,你这个借口可不怎么高明。”

当即趁人不注意,就一把拉过她来,骂道,“你要是不怕,为什么一句话不说?”又见赵蒲儿身子愈发颤抖地厉害,不禁“哈”地一声笑了出来,“你还说你不是?这时候知道害怕了?你偷汉子的时候干什么呢?!要不是今日,我们还蒙在鼓里呢!”

话音未落,却是被恭显族姬呵斥了一声。

赵蒲儿是想要开口的,然而面对这种情况,她的身子却不受控制起来,越紧张越是说不出话来,之前过往地种种如走马灯般在眼前闪过,仿佛林士南正在坏笑着逼近她。

让她恨不得尖叫。

然而却是连尖叫都做不到。

大太太冷笑了一声,“老板娘又如何?我看你们这成衣铺也是挂羊头卖狗肉,如此不仁不义没脸没皮的事也敢招揽,只怕不是一次了。背地里是做什么营生的也未可知!来人!给我将这腌臜地方给砸了!”

话音未落,便扭头气哼哼地上了轿撵,叫人打道回府。

身后的婆子家丁们便潮水般涌了上来。程晴颜在一旁,怎么也不相信这个人不是田飞镜,趁乱伸手一把去拽那人头上的幕篱,一把抓掉后却是大叫一声,差点吓得跌坐在地上。

“娘!有鬼!”

恭显族姬扭头也是被吓了一跳,将程晴颜抱在怀里,冷声对一旁也是吓到的婆子家丁们道,“愣着做什么?不过是个破了相的丑八怪!没听到太太方才的吩咐吗?”

赵蒲儿也是未曾想过闹成这个样子,更是没想到孙家竟是如此的仗势欺人。皇城根下便是如此横行霸道,目无王法地要打便打要砸便砸。当即便是晕了过去。

赵勇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当务之急是照顾好赵蒲儿。

如今成衣铺的门前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人,人群里发出阵阵惊呼,赵勇连忙将被踩扁的幕篱挡在赵蒲儿的脸前,却仍旧难挡人们的指指点点。混乱间,又无法逃回内室去,只好整个人倒下来,用身子将赵蒲儿紧紧护着。

昏沉间,只听到身下的赵蒲儿拉了拉他的领口,“......不要告诉飞镜......她帮了我这么多,自己......她自己已经是很辛苦了。”

赵勇只有沉默应下。

飞镜这头却是并不知道成衣铺上演了如此闹剧。待回到孙府偏门,她的泪已经止住。主仆二人沉默地在小径上走着。

孙曦自阔海楼下来之后,已经在这条回寒江阁的必经之路搓着手走了好几个来回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竟然就这么傻乎乎地等着跟她偶遇。

却没想到当真叫他瞎猫碰上死耗子。一见到飞镜,孙曦咳嗽了一声,快步上前。月色隐匿在云层之后,孙曦看不清飞镜的脸色。

“咳咳.......好巧.......”

该说点什么呢,孙曦绞尽脑子,“这大晚上的,你还没回去啊?”

然而田飞镜却抬起头来。

“孙曦,你没必要这样的。”

“啊?”

“你........”

——你没必要步步计算,做到这一步的。

——也没必要如此急赤白脸地赶我走,仿佛我是块甩不掉的狗皮膏药。

——更没必要,没必要曾经将自己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让我误会,让我以为还有希望。

然而话出口后,却是变了个模样。

田飞镜听到她自己的声音飘了出来,

“孙曦,我自己会走的。”

——我没有你想象地那般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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