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Chapter28

叶从容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名义上的父亲,并没有开口说话。

叶洪旭表情冷厉,看都没看她一眼,一翻边看着手里的书一边直接命令道:“我要你想办法在陆家找一本账本。”

叶从容一愣,随后平静地应道:“好。”

叶洪旭听到她答应也没什么反应,因为他没想过也绝不允许叶从容拒绝。

他一向将自己视为叶府的最高意志,任何人都不能忤逆他的命令。

他下达了命令,就不愿意再看见叶从容,轻飘飘地朝她摆了摆手:“你走吧,稍后我会让人将账本的有关信息告诉你,你有了线索就和他联系,以后都不必再回叶府了。”

叶从容却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叶洪旭冷冷地看向她:“没听见我说的话吗?”

“听见了。”叶从容淡淡地笑了一声:“可您说完想说的话了,我还有话想说。”

“不必说了。”叶洪旭漠然地打断了她:“无论你想说什么,我都不想听。”

叶从容面不改色地说道:“您不听听怎么知道呢?”

“你还有脸跟我说话!”叶洪旭彻底没了耐性,他将书摔到了桌子上,站起身指着她怒斥道:“嫁出去三个月就成了寡妇,让整个叶家都跟着你蒙羞,你要是有点羞耻心今日就不该回来!”

他突然的发难吓得蓝竹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叶从容却丝毫不惧,反而觉得他这话很有意思,一脸认真地反驳道:“可是,这短命的相公不正是您给我找的吗?”

短命的相公听见这话无奈地笑了下,乖乖地站在她的身边,一句话都不敢说。

叶洪旭神情冰冷地看向她:“你这是在顶撞我吗?”

“我说错了吗?”叶从容神情自若地与他对视:“当初不是您非要我嫁进陆家的吗?”

“看样子你对我很不满。叶洪旭扯了下嘴角,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还有什么,一起说说吧。”

叶从容竟然真的认真地思索了片刻,反问道:“您难道做过什么让人满意的事吗?”

“砰!”话音刚落,一个杯子擦着叶从容的脸颊飞速地划过,最后重重地砸到了门框下,碎落成一地。

屋子里瞬时间陷入了可怕的沉寂,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不安的气息,时间仿佛都变得黏稠起来。

叶洪旭表情阴冷到极点:“看来是我对你太过纵容了,才让你觉得可以对我出言不逊!”

蓝竹吓得惊叫一声,连忙去查看叶从容的脸,就见她脸颊侧边被划出了一道细微的伤口,已经渗出了血丝。

陆廷理的手还挡在叶从容的头上,叶洪旭的动作太快,他几乎没有反应过来,仅凭着下意识想伸手护住她。

可茶杯丝毫不受影响地穿过了他手臂,他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什么都做不了,惊慌失措地看向叶从容。

幸好叶从容躲闪得快,否则那个坚硬的茶杯砸上的就是她的脑袋,这甚至可能会要了她的命。

陆廷理怒不可遏,冲过去掐住叶洪旭的脖子,用尽了自己最大的力气。

这是他对外界之人所能造成的最大伤害,叶洪旭果然难受地捂住了脖子。

可陆廷理丝毫不觉得解恨,又加大了几分力气,他的瞳孔里似乎泛着血光,衣角处的那一抹鲜红又向上蔓延了几分。

陆廷理脑子又开始变得浑浑噩噩,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叶从容摸着手镯,正想对着叶洪旭发动暗器,就见他突然捂着胸口不断地咳嗽,就像喘不过气似的。

叶从容正疑惑着,就见他对着她艰难地命令道:“快,快去找大夫来。”

叶从容下意识地向门口走了两步,想起什么似地又停了下来。

“蓝竹,你去。”她眼神示意了一下。

蓝竹领会了她的意思,担忧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走出了房门。

叶从容从桌子上拿了个茶杯,从水壶里倒了杯茶,放到了叶洪旭的手边:“您看起很不舒服,喝点热茶看能不能好一些。”

叶洪旭十分难受,来不及没多想,将杯子里的茶水一饮而尽。

叶从容见状眼神闪烁了一下。

陆廷理这时缓缓松开了手,眼睛的红色也重新褪去。

就在刚刚,他看见叶从容故意用身体挡住了叶洪旭的视线,随后不着痕迹地向被子里加了一点绿色粉末。

这粉末盛在白色瓷瓶里,正是她从院子里挖出来的那个。

叶洪旭喝了杯茶后,发现自己真的舒服了很多。

他很快又吩咐叶从容倒了一杯茶,毫不犹豫地喝了下去。

叶从容这时站到了他的面前,看似安慰实则讽刺地说道:“您都一大把年纪了,还是少发火的好,要不然没打到我,反而把自己气个半死可就不好了。”

叶洪旭已经缓过气来,猛地站起身,抬起手就想扇她一个巴掌。

他实在是不能忍受叶从容的不敬和屡次挑衅。

叶从容却早有准备,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的手臂,然后用力地甩到了一边。

“我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个任你打骂欺压却无能为力的孩子了。”她不再掩饰自己对他的厌恶,冷冷地看着他:“而你也已经老了。”

叶洪旭扶着桌子站稳了身体,他已经难掩眼神里的杀意。

在他看来,叶从容的所作所为无异于找死。

她不仅是在忤逆他,也是在挑衅他的尊严,这是他绝不能容忍的事。

他已经不再去想什么账本了,只想好好教训叶从容,让她知道忤逆他的下场。

陆廷理看着他残暴的眼神,忍不住为叶从容担心起来,叶洪旭虽已经年老,但力气还是很大,他怕叶从容会受到伤害。

他的担心并不多余,叶洪旭气势汹汹地朝着叶从容冲了过来。

叶从容却毫不惊慌,她后退到门口,倚着门框镇定自若地看着他。

陆廷理挡在了叶从容面前,刚想伸手去掐叶洪旭的脖子,就见他直挺挺地瘫倒在地上。

他似乎突然失去了力气,身上的皮肤也开始瘙痒起来,眼前的一切都有些摇摇晃晃的模糊。

他看向叶从容,难以置信地问道:“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叶从容轻笑一声却并未解释:“我说了,您已经老了。”

叶洪旭心中火冒三丈,虚弱无力的斥责声却丝毫没有气势:“你是不想活了吗?你竟敢这么对我,我是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叶从容勾了下嘴角:“您还是先担心下自己吧。”

叶洪旭心中不安,他张口就想喊门口的守卫。

叶从容却察觉到了他的目的,先一步用手帕堵住了叶洪旭的嘴,她眼里的神色冷了下来,轻声说道:“这是咱们父女之间的事,父亲何必让别人掺合进来呢?”

叶洪旭从没想过自己会陷入如此境地,他活了大半辈子,从来都是算计别人,没想到自己一时大意竟着了自己亲生女儿的道。

他原本根本没将叶从容放在眼里,从没想到她会如此大胆,竟敢如此对他!

叶洪旭的身上这时已经起了很多红疹,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又惊又怒地看向叶从容。

叶从容领会了他的眼神,她从袖子里掏出那个白色的小瓷瓶,递到叶洪旭面前轻轻晃了晃,笑着说道:“我亲自为您磨制的冬笋粉,味道还不错吧?”

叶洪旭痛苦地“呜呜”了两声,他全身都难受得不行,却仍死死地盯着叶从容不放,眼神像蛇一样阴毒。

叶从容却毫不畏惧,她先反锁好房门,又起身走到了书架前,当着叶洪旭的面打开了密室。

叶洪旭眼里闪过一丝愕然,叶从容扯了下嘴角,随后拽着叶洪旭的衣服将他拖进密室,丢在了墙边。

“今天在父亲这里找到很多好东西呢,您可真是没白做这么多年官。”叶从容漫不经心地说道。

她将三个箱子的锁全部打开,然后从第一个箱子里抓了一大把珠宝首饰,随手扔到了叶洪旭身上。

扔了一次还不过瘾,她又抓起一把,狠狠地砸在他身上。

一次又一次,箱子里已经空了,叶洪旭的身上却满是金银珠宝,他已经疼得发不出声音,身上布满伤痕,额头和下巴多次被银子砸中,红肿成一片。

叶洪旭此刻再也没了轻视之心,他又惊又怕,觉得叶从容简直像是疯了。

叶从容此时的确有些失去了理智,她原本只是想找回她的那把团扇,却没想到意外知道了她娘去世的真相。

她根本不敢去想她娘去世前经历了什么,她死前孤苦一人无人照顾,死后连尸体都不知道埋在哪里,只要一想起这些事,她就痛得无法呼吸,她的心就被恨意紧紧地缠绕着。

她们母女凭什么要无端遭受这些苦难?这个男人又凭什么在带给她们一次又一次的不幸后还能平安无事地活着?

他是始作俑者,是不幸的开始,是一切苦难的根源。

那他不应该付出代价吗?

叶从容在叶洪旭跟前蹲下,看着他的表情像在看一个死人,她低声说道:“你知道吗?我娘从我出生起就开始为我准备嫁妆,她每一年都会为我缝制一床被子,被子上绣着我这一年的样子。”

“一岁时躺在床上笑的样子,两岁时蹒跚走路的样子,三岁时捉蝴蝶的样子,四岁时玩水的样子,五岁时哭泣的样子,六岁时读书的样子,七岁时写字的样子,八岁时下棋的样子,九岁时种花的样子……”

“她不用看我,就能把我的神情体态绣得生动有神,小时候街上的小朋友可羡慕我了。”

她像是陷入了久远的记忆里,神情充满了怀念和向往。

“她还有一件自己精心缝制了好多年的嫁衣,可惜这辈子都没有机会穿上它。于是她开始改造那件嫁衣,她说要为我缝制一件世上最美的嫁衣,让我做最美丽的新娘。”

“她也真的那样做了,她绣工很好,为了嫁衣上的花样几乎穷尽自己毕生所能;她买不起奇珍异宝,就将自己从小带到大的一块玉石镶在了嫁衣上,那玉石晶莹剔透,冬暖夏凉,据说是她家里的传家宝,也是她被赶出家门后留下的唯一念想。”

“可惜啊……”叶从容像是从美梦里骤然惊醒,她看向叶洪旭,眼神像冰刀一样锐利。

叶洪旭已经明白叶从容说这些话的意思,他此时竟从心底感受到了难以克制的恐惧。

叶从容打开第三个箱子,小心翼翼地拿出了里面的嫁衣,轻抚着上面精致的花样和剔透的玉石,说出了刚才的未尽之语:“可惜竟沦落到了你的手里。”

还有好多好多的可惜。

可惜喜被只来得及锈到九岁,后来全都不知所踪;可惜她再也找不回自己的孔雀团扇;可惜她出嫁时没能穿上她娘缝制的嫁衣,也没能用上那些喜被……

所以她的婚姻才会那么不幸福吧。

沈见月当初重病躺在床上不能动的时候还想着给她绣完十岁的喜被,只是那时她连手指都动不了,只能眼含歉意地看着她。

叶从容抱着她哭:“我不要嫁妆,我不要喜被,我只要你好起来。”

她那时不会想到,自己后来会被带往叶府,匆忙之间什么都没来得及带上,她娘的遗物因此被贪得无厌之人瓜分得干干净净。

真是可笑,叶洪旭明明已经如此富有,却仍旧连一把团扇一件嫁衣一块玉石都不肯放过。

叶洪旭的呼吸越来越沉重,他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浑身上下又痛又痒,简直生不如死。

他心战胆栗地看着蹲在他面前的叶从容,仿佛看到了从地狱而来的恶魔。

叶从容又掏出了那个白瓷瓶,她伸手将叶洪旭嘴里的手帕拿下,轻声说道:“父亲,您已经活得够久了,也该到此为止了。”

“别担心,您忍一忍,很快就不疼了。”

她的声音无比轻柔,说出来的话却淬着剧毒,叶洪旭此刻真切地感受到了地狱里的催命符,害怕得忍不住颤抖起来。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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