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叽——”
只叫了一声，小猴子就捂着嘴从平田千岁的怀里跳了出来，掠过柏荣身旁，和同伴们一路跑到了奥之院外。
这四只猴子并没有对袭击过它们的柏荣有过激反应。
这是理所当然的，虽然它们的外观还是猴子，但内在已经多了人的灵魂在操控躯体。
虽说平田千岁解释过这是变若御子们附身在猴子身上，但当柏荣看到那张有着类人五官，但和人类有所分别的灵长类动物脸上露出智慧的神色时，心中还是不免感到异样。
“他们很喜欢你呢，柏荣法师。”平田千岁微笑着看它们玩闹。
柏荣受宠若惊：“承蒙厚爱。”
“御子们的能力和你一样吗？”
“不，在身体死去后，他们也失去了大部分力量，不过作为灵体的能力却得到了强化。法师想试试看吗？”
“想啊，很想啊。”
平田千岁莞然一笑：“那还是请法师多留几天，我们还未积累到足够的力量。”
“我不急着走，至少这个月不走。”
柏荣坐到少女旁边，望着猴子们的目光本来十分热切，但随着某些想法出现，眼中就不由多了几分沉重。
“他们不会创造一个新的族群吧？”
“不会的，他们并不打算以猴子的身份度过一生，等到仙峰寺消失，他们也会摆脱执念成佛而去。”平田千岁偏过头看柏荣：“再怎么说，他们还是有为人的羞耻心的。”
“那就好。”
明天就是观音法会，寺里给平田千岁送来了特制的袈裟，此时正披在她身上，让柏荣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此袈裟的形制为最高级的僧伽梨九条法衣，乃是僧衣之中最大者。这件袈裟使用了淡茶色的丝绸为底，同时使用了印金工艺，金幅上落下六瓣樱花之相，金幅周围亦用金线缀绣饰以藤蔓卷草的纹路，肩头挂住由粗红绳编织的吉祥结。作为袈裟设计不算出格，但潜藏着一种细腻的华贵。
不得不说仙峰寺真的是财大气粗，随便拿出一件宝贝放到后世都是国宝等级，包括送给他的禅杖也是如此。柏荣开始怀疑这个时代不是他曾经以为的过去，否则至少有那么一两件会流传下去在后世引起轰动才对。
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平田千岁只不过换了身衣服，一下子就从潜修的稚龄比丘尼一转为俊美的小菩萨模样，让柏荣大开眼界。
今天金刚山上的山风格外猛烈，吹得门页阔落落地响，远处的云彩凝聚成团，但并不挡住太阳的光彩。
漫长的寂静后，柏荣忍不住问。“柿子还吃得惯吗？”
在捉猴子的过程中，他顺路在柿子林摘了几颗鲜柿子，带回来送了一半给平田千岁。
柿子成熟的季节也就在这两个月，过了这个时限就没鲜柿子吃了，仙峰寺会开始用存货制作柿饼。
“非常好吃哦。”少女眉眼弯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的朋友有了新身体的缘故，她已经完全接受了柏荣当初的说辞，“柿子果然是无上珍宝呢，又软又甜，那些块瓤简直就像宝石一样。”
“其实世界上还有很多其他的好吃水果，不必只认准一个。”
“也是，法师是大明人，能给我讲讲故乡的美味水果吗？”平田千岁恢复了孩子本性，尽情享受有人依靠的待遇。
柏荣笑了笑：“若要精致的吃法，荔枝最佳。只人眼这么大，红色的外壳，拨开后瓤肉莹白，味道甘如蜜，核同枇杷一般。一次手里不过能抓两三颗，需要细品。而要想大口吃香了，哈密卫的甜瓜可是一绝.......”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突然想起现在德川幕府统治的江户时期，而且都要传到第三代了，虽然不知道具体年份，但这个时候哈密卫早没了，鞑子入关估计也就是这两年的事。
大明危在旦夕。
这么一想，好像离开日本也是无处可回，到了苇名也不过挣扎几年再死于内府大将德川忠长的刀兵。
想要跳出这个危局，非得他掌握更多的个人力量不可。
柏荣感觉自己也危在旦夕。
苇名国国主剑圣苇名一心以一己之力威慑德川内府二十余年不敢大举进犯，如果他也能达到那个境界的话.......
平田千岁注意到他的停顿，抬起头不解地望着他：“法师...怎么了？”
“没什么。”柏荣强颜欢笑：“只是大明近年战事不顺，恐怕百姓流离失所，此番便是有机会回去，只怕也无人栽种荔枝、蜜瓜了。”
“原来是这样，法师的家乡也受到战火侵袭了呢。”平田千岁低下头，作为被苇名弦一郎击破的平田家子嗣，她对此感同身受，于是合掌低声念经祈祷。
“哦姆阿弥怛跋纥哩呵.......”
这是密宗的阿弥陀佛一字心咒，据说能引渡极乐，拔除众苦。
柏荣不信，只是这孩子也是一片好心。
天色渐渐阴沉下来，虽然还是上午，但阴暗的仿佛夜晚一样，只留着室内平田千岁榻前的两盏油灯放光照明。云团的大片聚集遮住了太阳，似乎随时要下雨的样子。四只猴子结束了玩闹，结队返回了室内，还顺手把门合上。
柏荣向他们点头致意，回头向少女问出了一个他纠结了很久的问题：“千岁，你是拥有亡魂为友人的变若御子，你们的双眼能同时观察生死两界，那么能告诉我这个世上是否存在仙佛吗？”
少女睁大眼睛：“原来法师不信吗？”
“你不是在发现我看不到气的时候就明白了吗？”柏荣忍不住吐槽：“还是说我最近的伪装过于完美，让你修改了过去的认知？”
平田千岁不好意思道：“嘛——我还以为法师只是单纯的佛法水平不精。”
旁边的御子猴们发出了讥笑的声音，柏荣朝他们摊开手，撇了撇嘴。
“我相信是有的。”千岁回答得很果断。“我相信慈悲的佛祖是存在的。”
如果没有信仰，她大概撑不到成为变若御子，因此也难以舍弃。
柏荣知道不该把压力倾倒在孩子身上，但平田千岁是他见过最接近神的人，是唯一一个可能解答他的疑问的人：“那祂们为什么不救救这个世上的人呢？具有无比的威神力却纵容仙峰寺这样的存在不是很奇怪吗？”
“大概也是无能为力吧。佛菩萨或许也有难处，但祂们留下了密咒的恩惠，所以，我想祂们应该是存在的。”少女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
她也没有见到过经典中的仙佛，和她建立了千丝万缕联系的樱龙神的出处更是找不到来源，世界的架构在神明的御子面前依旧是一片混沌。
柏荣对平田千岁的答案不置可否。
他回想起自己曾经的一位恩师在逝去前留给他的遗物笔记，正是那份笔记催促他去寻找那些潜藏在世界阴影处蠕动的超凡之物。
笔记中记录了一些不为人知的隐秘，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他的恩师在华南地区的探索成果——源自某个乡野之地举办的祭祀活动，那是庙宇内供奉的前朝道士所留下的祭祀歌诀。
“太上太上，无界无疆，至性至伟，降泽万方……”
“……至神至圣，眠于九垓，忘形弃象，无以名状……”
歌诀的整体赞颂了誉为太上的众多伟岸存在，祂们古老而强大，因为常常变化而不具备十分具体的形象，会广施恩惠赐福于人。但在最后也因为各种原因消失不见。
这首歌诀让当时的柏荣颇为震惊，他惊讶于在天朝，居然也有类似北欧诸神黄昏的传说，这种共同点的发现使他雀跃不已，后续一直在寻找着历史中的隐秘，直到走上了如今的道路。
“那么法师，您是怎么想的呢？”平田千岁好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