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1章 主教的野望

尊敬的维维安阁下:

感谢您在危急关头弥足珍贵的服务,找到随艾尔丝汀公主失踪的枢机院白牧主教,此举关系到教廷的安危。我们已责成歌罗梅辖区的洛伊德大主教前往贵地交割,还望在此之前务必确保白牧主教的安全。

我们绝非不关注您的隐私与福祉,怀着对您给予充分回报的意愿,接回白牧主教之后,将附赠三十万圣金币。

七子圣光为证,当践行此约。

于翡翠王厅

教皇保罗二世

676年秋

一天以来第三十二次察看信件的内容,维维安仍旧乐此不疲。

将那修长笔直的双腿放在桌子上,以让整个身体躺进檀木椅子里,黑斗篷的下摆随之微微向后掀起,露出一把雕刻银纹的细剑,挂在短裤的皮带上,白色高筒靴尖有节奏地摇晃着。

只要赚够足够多的金币,统统将它们献给黄金之王,那离自己最伟大的计划就仅差一步!

她将上等信纸抱在胸口,双眸弯成月牙,沉浸于精心编织的美梦中——哼哼,到时候一定要让那些不识好歹的人,通通拜服在我的脚下!

高涨的情绪被酝酿到极致,已经远远超出这副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没过多久,她便呼吸急促,豆粒大的汗珠开始从额头滑落。

胸前似有火焰燃烧,她紧咬银牙,苍白的脸庞显露出一丝痛苦神色,冷汗完全浸透了内衣。

像是极度讨厌这种湿漉漉的滑滞感,她不悦地挑起一边眉,起身离开座椅,推开洞壁上的一处暗门。

一阵窸窣响声过后,她将脱下的衣服扔在了书房里,淡淡地道:“把衣服洗了,记住,别起皱!”

白牧放下鸡毛掸左顾右盼,等完全确认空旷的洞穴中并无其他仆人时,才发觉这句话是对他说的。

沦为阶下囚哪还能提出怨言,只得拖着沉重的脚链将那一堆温热的衣服抱在怀里,然后走向不远处的池塘边。

自从教皇有了回信后,名为维维安的女绑匪便对他格外的谨慎,不仅加上镣铐,还以清洁洞穴为由,总是将他放在视线可及之处。

如此严密监视下,任何的逃生计划都只能是个奢谈。

现在唯一能仰仗的,便是洛伊德那个老混蛋能快点动身,将他从这里捞出来。

将自个的性命交在别人手中,总有种无力、任由摆布的感觉。

白牧轻叹一声,一一将怀中的少女衣服放入水中搓洗。

柔软的衣料比水更丝滑,繁复的紫色花纹精致至极,仅一摸,便能得知女主人相当讲究,与王族的穿衣用度不遑多让。

将那条黑丝裤袜完全浸没水中,忽然一股好闻的幽香钻入鼻孔,细细摩挲指缝,竟能清晰感受到带有余热的汗珠。

手指迟疑地顿了顿,某种奇怪的感觉在心中发酵,赶在彻底爆发之前,他连忙掬一捧水冲洗着燥热的脸庞。

如此反复十余次,才将这股感觉完全压下去。

剩下的时间,像往常一样扮演着仆人的角色。扛着铁铲,在洞穴杂石丛生的通道里修修补补,为女主人心爱的食人花喂上老鼠蟑螂,末了还要从仓库里搬出一堆柴火,点燃各个暗室的壁炉,让暖气顺着管道送往书房处......

每走到一个地方,脚上的铁链便发出响亮的砰砰声,自己的位置无时无刻不在对方的掌握之下。

然而,走遍将近大半个洞穴,他仍没有发现公主的银棺,这是个用来约束自己的好计策。

奇怪的很,身边一旦没有那副银棺,公主的影子便彻底从梦中消失,不,是完全没有梦境光顾。

整个夜晚就这样傻傻倚靠着岩石,数着石钟乳上滴落的水珠,乱七八糟的记忆混肴在脑海中,让身体饱受失眠痛苦。

再这样下去,不等赎金到来,自己倒先面临猝死的风险。

深深地、深深地打了个哈气,白牧强自闭上眼睛,却丝毫没有睡意,相反,更加精神抖擞。

他辗转反侧,暗自计算着日子。

按理说收到教皇的敕令,只需七日之内,洛伊德便能从歌罗梅出发,抵达此处。

可现在已经过去了两个星期,连个影子都没见到。

不详的预感不由从心中浮现。

七天前,歌罗梅。

繁华的街道上,人群熙攘。

欢祝着歌罗梅一年一度的圣水节。

人们精心打扮着妆容,身穿华丽长袍,手捧着盛水的银器,敬献在圣·彼德森大教堂前。

繁冗的教廷礼节过后,人们这才搬出一个接着一个庆典节目来:表演杂技的;支起简易摊位,蒙上黑布进行水晶球占卜的;搭起比武擂台,参赛者蒙起双眼进行生死决斗的;推着一辆豪华马车,上面有浓妆粉墨的小丑侏儒在表演戏剧......不胜枚举,将整条大街围挤得水泄不通。

“我的小主人,您跑慢点!”

脸上挂着汗珠,脚下飞溅起一路污水泥泞,娇小的身影快速穿梭在喧嚣市肆之间。

两旁的小食摊热气腾腾、油香四溢:松脆培根,虾酱栗子糕,新鲜出炉的果味蛋挞......她激动地吸收着周遭传来的香甜气味——这些在烦闷,只有高墙环绕的城堡中不曾存在过。

沿港口向东,飞速掠过耳畔的寒风带走了圣水节上小食街的甜腻香气。泥水路换成沙面方砖构成的灰白梯级,一层层盘旋上升。

阶梯似乎永无止境,周遭的空气也好像越发稀薄,目光跨过左手边的橡木围栏,歌罗梅的险要地势尽收眼底:

曲折水路夹在陡峭山崖和绝壁之间,红褐色石英砂岩、表面覆盖小片苔藓,为秋凉气候下的城市增添些许绿意。

城市上空漂浮着锅炉烟囱冒出的、饱含星火的彤云,在碧蓝海水映衬下更显夺目。建筑在峭壁边缘的城市错落有致,岩壁上附着的供暖管道如同蛇一样蜿蜒,不时漏出阵阵白雾。

即便是在万物凋零的时节,整座城市看来仍旧五光十色、生机勃勃。

登上最后几级台阶,面前出现一片空旷的半圆场地,原本分割上、下两个城区的关卡就构筑在此地。

久不遇战事,高墙和闸门十年前便已拆除,只余下供往来客商自由穿行的花园过道。喷水池已经干涸,更找不到植物的影子,盘绕在拱门两侧的常青藤也只是精美石雕的组成部分。

就在这时,一直在后面追赶的护卫队终于出现在视野中。

“小主人,圣水节上人满为患,鱼龙混杂,还请尽快返回城堡。”护卫长对着小女孩单膝跪地,神情紧张地道。

小主人虽年仅九岁,但贵为歌罗梅城主的唯一子嗣,一出生时便被冠以未来女公爵的头衔,为保证安全,从小到大都有身手不凡的骑士负责守卫,平时更是不能踏出城堡半步。

然而女孩朝着一群骑士扮了个鬼脸,显然还不想回到如同囚笼的城堡中,提起长裙,继续沿着台阶奔跑。

金色的发辫在落日中飘舞,伴随着银铃的响声。

人影又被她远远甩到身后。

将视线收回,她如同海上的船长发现新大陆一样,怀着无法抑制的激动心情,一边跑,一边从最高点眺望起远方的海平面。

那里海鸟集结,盘旋在一艘艘船影上空,隐约有自由的歌声传入耳中。

就在这时,另一个高大的身影突然出现在眼前,根本来不及反应,便撞了个满怀。

她站稳身体,捂着发痛的额头,眯眼一看,身穿红色教袍的中年男子正一脸笑意地望着她。

“赫丝缇娅,你又偷跑出来了。”

纵然平时能把护卫们耍得团团转,偏偏在这位男人面前无计可施,赫丝缇娅抿着嘴唇,不情愿地捏起裙裾,行了个屈膝礼。

“叔父大人贵安。”

与此同时,气喘吁吁的护卫们终于再次爬上台阶,当看到那名中年男子时,立马调整疲惫身形,原地待命。

护卫长更是露出愧疚神色,“没想到要让您亲自前来,洛伊德大主教。”

洛伊德微微示意,护卫们立刻散开,留下两人谈话的空间,负责周围的警戒。

他看着赫丝缇娅脏兮兮的长裙,倔强的小脸,不由无可奈何地轻叹一声:“在礼仪方面,你要是有你的母亲一半就好了。”

赫丝缇娅不服气地说:“你和父亲一样,说话不算数,明明答应我在生日那天带我离开城堡,去王都旅行的!”

“事出有因,艾尔丝汀公主于大婚之日自杀,此事震动整个王都,附近的隘口全部戒了严,根本进不去啊。”洛伊德挠了挠刻有皱纹的脸颊,耐心解释道。

赫丝缇娅一言不发,一双清澈的眼眸只是盯着洛伊德看。

故意咳嗽一声,洛伊德慌忙转移话题,“作为补偿,我再送你一份生日礼物好了,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哼,肯定又是一堆长相怪异的布偶娃娃,要不就是一摔就碎的珍珠项链!”

“这次不一样,礼物很独特且无比珍贵,比如教皇的王冠。”

洛伊德凑近身来,露出神秘的微笑,生怕被人听见似的,在赫丝缇娅耳边小声说。

这份礼物并非天方夜谭,自从教廷圣女死后,似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结在那名枢机院主教身上,认为他将是下一任教皇,但事情往往没有绝对,在护送艾尔丝汀公主遗体返回王都的途中,他与所行的王禁骑士一同遭遇海难,生死不明。

如此一来,年迈的教皇不得不重新考虑下一任候选人,这将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然而赫丝缇娅还在气头上,她看了看不远处护卫所戴的全罩式头盔,揶揄道:“是他头上戴的铁帽子吗?”

“可比他的漂亮多了,而且,凌驾于国王之上,届时,你将成为大陆之主。”

“那也不要,戴在头上怪沉的。”赫丝缇娅没好气地说。

此事尚不能操之过急,洛伊德笑了笑,双手一摊,“那究竟什么样的礼物,才能让我们的小公主满意呢?”

小脸上浮起一抹红晕,赫丝缇娅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我想要一匹马儿。”

洛伊德愣了一下,那个总喜欢爬在自己膝上玩耍的侄女,终于也到了雏鹰飞离巢穴的年纪了。

“你太小了,还没到骑马的年龄。”

“叔父欺负人!”

赫丝缇娅眼角噙着泪珠跑开了,一旁的护卫连忙簇拥上前,阻止她乱跑,一番挣扎无果过后,只好乖乖返回城堡。

这时,一名身穿白袍的司铎神色慌张地跑过来,“主教大人,教皇的敕令。”

洛伊德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后者连忙从怀中掏出印有教皇徽章的信笺。

信上内容言辞严厉,陈述枢机院主教并未在护送公主遗体的海难中身亡,而是被一个叫维维安·巴里摩尔的女绑匪挟持了,要求他务必以最短的时间,带着三十万圣金币的赎金解救人质,信的末端更是直言让他将此次突发事件,直接按照教皇的事态处理。

洛伊德沉吟片刻,将信重新交到司铎的手中,面目平静地道:“烧了它。”

司铎愣了一下,似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但大主教却是直接离去,只留下他一个人吹冷风。

将疑问强压在心里,他将教皇的信笺扔进了一旁的火盆中,看着它化为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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