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9 章

许是被陆琛这次沉睡了整整七天吓到,无论他如何证明自己当前的身体已无大碍,众人还是拘着他在宅邸里好好休养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在此期间,无论是已经暂居陆府的太医的每日施针还是陆家姐弟三人的辛勤熬药,都让根本无法出门纵览京城风物的陆琛感到自己仿佛回到了当时被童甫先生和吴州府城的医师们密切关照的那段时日——

唉,属实是没想到来了这京城还是要日日与苦药为伴,真是何苦来哉。

再加上某人所送的这座院落中随处可见的江南格调,总让只能在院中闲逛消磨时间的陆琛产生了一种“自己怕不是仍身处于吴州”的错觉。

……人看似是来到了京城,但没完全来。

好在某人出手极为阔绰、送出的新陆府乃是一个三进制的合院,兼具了北方院落的开阔大气与南方园林的精致秀丽,前、中、后三个院落间由连廊串联,其间山水造景一应俱全,足够陆琛在里面慢慢赏玩很久了。

而且,还有不断上门的访客将外界的消息播讲给他,倒也令这段修养的时间显得没那么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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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陆琛预料的是,除去几乎常驻陆府的师兄崔彧外,最先前来拜访他的人竟会是薄檀。

时隔半月再见,这位丞相之子头顶的好感度已经变成了浅绿色,如同城郊那些刚刚抽芽的垂柳。

虽然在面对陆琛时仍然显得有些拘谨僵硬,但他还是坚持与陆琛下完了那个雪夜只落子到一半的棋局,并给陆琛留下了一张造价不菲的古琴和几本名家画谱作为礼物。

虽然与崔彧一同进了翰林院、仅仅是七品翰林编修的他当前按理来说是无法接触到朝堂的;但薄檀的父亲毕竟是当朝丞相,私下里已经隐晦地提点过他这段时间时局会有大动荡,一定要谨言慎行。是以,在离去前,他还是沉吟片刻后选择了将之告诉陆琛一二。

“这些时日京城局势有变,陆……无晦你就安心在家养病、莫要出门。”

手里拿着写有陆琛陆芸亲笔签名的《天魔乱》全三册,薄檀再一次叮嘱送他到门口的陆琛:“若是对在家中久居感到无趣,就研习我带来的古琴画谱……如果遇到问题也可以与我书信交流,待我休沐时再来贵府一同探讨。”

“还有,若是令妹有闲暇兴致,也可与我家小妹互通书信、结个手帕之交;日后有机会让我家莺儿做东道,带她好好游览这盛京景象……”最后,眼看着陆琛就要关门送客,站在门口的薄檀还是紧了紧手中的话本,有些尴尬地说出了小妹事先交代给他的任务。

一边说着,他一边从怀中掏出了一封素雅的熏香信笺——

其封面用娟秀的笔触写有六个墨字,正是“琼枝居士亲启”。

是的,薄檀的妹妹薄莺正是话本《天魔乱》的狂热书粉。

这个在薄檀的前世记忆中嫁给丞相陆琛,最后被陆琛休弃回家、和薄家众人一同血洒菜市口的女孩,今

生还是循着孽缘与陆家绑在了一起。

即便薄檀已经千防万防,却还是没能防住自家妹妹沉迷热销话本。

待到从吴州府返京、对陆琛大为改观的薄檀向小妹摊牌,言说《天魔乱》的作者实为自己的友人;兴奋不已的薄莺立刻写下一篇长信,请兄长帮忙转交给梦幻小说网。

嗯,是代为执笔的琼枝居士陆芸,而并非话本的创作者陆琛。

“我确实对能写出《天魔乱》这般话本的作者深感好奇,但听哥哥你说完其中内情后,那个能代家兄整理文稿、还精通数算的陆家大小姐却让我生起了结交之心。”

将三本典藏版的《天魔乱》塞给薄檀、请薄檀一定帮忙要到作者的真迹,薄莺对自家兄长笑着眨眨眼:“而且,若是想要结交长期互通有无的笔友,肯定还是同为女子的琼枝居士要更合适些吧!”

再三确认收信人的人选并无错误后,薄檀不知道是该对此感到开心还是失落:

比起前世的夫君,自己的妹妹在此世,竟似乎对陆琛的妹妹兴趣更大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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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薄檀,连泽的拜访也要更为干脆利落些。

登门当日,这位少将军直接令人抬来了十个红木大箱子,里面装满了产自北地的人参、鹿茸等珍贵大药,只让人看一眼都感觉自己气脉充盈到了要流鼻血的地步。

“这都是父亲驻守北疆这些年来的积攒,算不得什么贵重的东西,你若吃完了只管知会一声,我就派人再送过来。”似乎在连泽眼中,那些经年的老山参与地里的大萝卜也没什么不同。

挥挥手令仆从们将这些珍贵药材送去陆府的库房,他还取出了一袋子表面被摩挲得光滑发亮的动物关节骨递给陆芙,说这是北地孩子们最喜欢的玩具、名为“嘎拉哈”——这袋中的兽骨正是他儿时经常把玩的,如今已经用不上,正好送给还是个孩子的陆家小妹。

只不过,据陆琛来看,那袋中的骨骼却并非北地孩童们常用的羊拐骨,竟是全都由虎骨制成,其间还混杂着几颗狼牙。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曾在那个雪夜与陆琛并肩作战过的缘故,连泽头顶的好感度条已经变成了明黄色,与曾经暗沉的黑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此时已经连跳数级别、掌管京城三万禁军的他本想再和陆琛聊聊关于加入连家军和那些武器马具的后续开发事宜,却最终还是因不善言辞没有开口。

而且,一直到离开陆家的宅邸为止,他也没有提起陆琛那晚去往战场前对他说的那些话,仿佛它们在他的脑海中已经与那日的冰雪一同消融殆尽。

待一盏茶喝尽,这位新晋的京城禁军统领便起身拱手告辞,只留下一句“待你身体恢复好了,欢迎去皇城北衙寻我”就快马返回了禁军驻地。

只因与在翰林院中工作清闲的崔彧和薄檀相比,如今的连泽已是忙得不可开交。

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身为牵扯驻守北疆的父亲和连家军的质子、一直以来都被边缘化处理

的自己为何突然又获得了今上的信任,而且还被交付了扼守京城安危的禁军统领这一至关重要的职位;但无疑,如此年轻的连泽乍然空降此位必然遭人妒忌排斥,哪怕他的父亲是号称百战百胜的左将军连淼也不管用。

不过,不论面临的局面有多严苛,能够在此世提前重掌一军兵马对连泽来说无疑是必须要抓住的难得机会。

如此,为了杜绝近日里在禁军中涌现的各种流言、稳定军心,也为了给自己正名;连泽几乎天天都留宿禁军大营、与将士们同吃同住,连左将军府都不回了,令前来寻自家表哥的裴昭次次跑空。

“这般看来,一同返京的人里如今竟是我最清闲啊。”坐在陆府的会客厅中,这位颇有些无所事事、头顶金色好感度的三皇子喝了口面前久违了的奶茶,发出了一声喟然长叹。

其实,对于连泽为何会突然任职禁军统领的内情,裴昭知道得一清二楚,却无法对身为当事人的连泽透露半分。

当【那位】提出这个职位的人选乃是连泽时,也没少遭到朝堂大臣们的反对,却还是被他力排众议压了下来。

一直到不知内情的连泽去兵部领了虎符、成功入住了北衙,那些朝中的文臣武将们仍然以为【那位】选择连泽是为了拉拢其那个远在北疆的将军老爹、以此获得连家军的支持;殊不知……

为什么选择连泽?那当然是因为他确实拥有着能够坐稳那个位置的才干。”曾经属于父亲的御书房中,裴昭与那位正在批阅公文的前太子之子对上了视线。

“其实,若是你愿意来帮我分担这些公文我也不会在意的,表、弟。”朱笔在手中转出一个漂亮的弧线,他轻笑着说下去,直令裴昭背后的衣衫登时被冷汗浸透:

“毕竟……不论是你还是那连百川,都不会去做那些危害大景的事的,对吗?”

**********

所以,就是因为相信我不会危害大景,你才会放心地给了我随时可以当朝旁听的权利吗……堂兄。

那日,一直到自宫中返回三皇子府,裴昭的心仍在砰砰乱跳。

这位死而复生、乍一露面就以雷霆一击掌控朝堂的堂兄绝非善类,其话语中透露出的隐喻和暗示,给裴昭心中带来的震撼不亚于当初他从自家妹妹口中听闻元旦当日两位兄长自相残杀、父皇死于自焚、皇姐大变皇兄。

当然,那天雪夜被自称崔介玉的堂兄带人救下,转头就发现面前的商贾换上黄袍带给他的震撼也不小就是了。

结束了脑海中的回想,裴昭只感觉自己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那人是否已经发现了什么,索性就不再去想——这些聪明人脑子里的想法,估计任他们这些凡夫俗子想一百年都无法参破。

至于将这些朝堂秘闻透露出去,他更是不会做这种愚蠢之事。

前世之所以能够在充满争斗的宫廷中活到最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几乎已经成为了他的行为准则,自然也不会去挑战当前封锁了一切朝堂消息动向的裴玠的权威。

不过……

堂兄这一副语焉不详、总是想让对方去猜的说话习惯,真的很像一个人……!

思及此处,他目光复杂地看向对面正在皱眉喝汤药的陆琛。

从某种角度来看,这两个人真的非常相像;怪不得此世会早早地混在一处。

只是,陆琛他,知道那日带人前来救场的崔介玉就是堂兄吗?

扪心自问之下,裴昭很快得出了答案:

以其一直波澜不惊的反应来看,堂兄他怕不是早就已经对陆琛摊牌了吧。

所以,陆琛他其实并非是“长公主”选定的驸马,而是大景下一任皇帝钦定的幕僚……

想到陆琛那一身可靠的才干,裴昭不禁于心中对堂兄的慧眼识英才微微点头,却又在下一秒疑窦丛生:

嘶……不对啊?若是值得信任的幕僚,陆琛当前应该已经被那位委托重任、参与新庭建设之中,绝不会是现在这副完全被隔离在外、什么都不知情的模样……

待深感困惑的他看向眼前装潢精致、各处设施无一不精心的陆宅,大脑却突然闪过一道灵光、总算是发现了这二位如今的相处模式有哪里不对:

与其说这是堂兄赠屋给身为下属的陆琛用于疗养……这更像是在金屋藏娇。

哈哈……一定是我多虑了,同为男子,堂兄他怎么会,怎么会……

虽然下意识地立刻在心中出言反驳,但渐渐地,那些裴家先祖的花边轶事和裴玠扮作女郎模样的过往种种在他的眼前轮转而过,令他的那些刻意开脱显得愈发苍白无力。

——对于新皇对陆琛怀有的心思,裴昭突然有些不确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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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没有察觉到对面裴昭看向自己目光中的欲言又止,陆琛今年的整个元月就在这些日常琐事中毫无波澜地度过了。

终于,随着二月花朝节的到来,他总算得到了那位老太医的许可、得以解禁出门放风。

不过,令他感到惊讶的是,与太医的“解禁令”同时到达的,是某个很久没有露面的人发出的邀请。

“今晚在凤栖楼为君预留了雅座,请务必赏光……吗?”

看完信笺中的那张盖有凤栖楼印章的邀请函,陆琛微微挑眉。

若是他没记错,当初那人被系统扫描显示出的那一长串头衔中,似乎就有着一个【凤栖楼之主】来着。

因此,在花朝节当日,待陆琛应崔彧的邀请带着弟妹三人去京郊感业寺烧香祈福、并给陆芸和陆琰庆祝完今年的生辰后,眼看约定好的时辰将近,他便应邀前往了凤栖楼。

陆家姐弟三人因年纪太小被他留在了家中,唯独崔彧在听说他此行的目的地后执意相伴随行,言说自己对此经验丰富,正好可以做个向导。

“哦?竟是介玉兄发来的邀请吗?!”

在乘坐牛车前往平康坊的路途中,崔彧有些惊讶地看向陆琛手中的请柬:“说起来,我也已经很久没有和介玉兄联系了,

每次想要邀他小聚却都被他商铺里的仆从们婉拒,想必他最近一定很忙……”

说着说着,他不禁感到有些失落:唉,介玉兄为何只给无晦你发了请柬,明明我也是他的朋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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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随着距离凤栖楼越来越近,街道上那愈发汹涌的游人很快让崔彧将失落抛之脑后。

“嘶……今天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啊?!”无奈之下只能弃车步行、艰难地在潮水般的人群中趟出一条道路,这位翰林院修撰不禁抬手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对身旁的陆琛摇摇头:“就算是天黑后有例行的花朝节游行,往年此处的游人也从未如此之多……”

“嘿嘿,这您就不知道了吧?”正说着,前方某个同样在向凤栖楼大门挤去的富家公子艰难地转过头来,热心科普:

“如今众人汇聚于此,是因为就在今晚、借着花朝节的东风,凤栖楼将会放出一批身家清白的女郎、为她们在这京中寻个良人,甚至那位名满京都的【瑶琴娘子】也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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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您在这次‘簪花会’中出得起价钱、打败其他竞争对手,就一定可以抱得美人归……”一边努力向着门口的方向挤着,这公子哥儿一边补充道:

“所以,不管有没有凤栖楼内的位置,今晚大家伙儿都是来这边看热闹的!”至少,也要知道那位瑶琴仙子花落谁家。

瑶琴娘子吗……

目光越过人潮、看向那灯火阑珊的楼阁,陆琛目光微沉。

下一秒。

“师兄,跟紧我。”一步跨向前方密密麻麻的人群,他如同劈浪分海一般向着凤栖楼走去。

那些四散左右的游人们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帷幕隔开一般、自动为他让开了一条通路,就这样让他们二人无比顺利地进入了楼中,全程却似乎对此毫无察觉。

于此同时,位于凤栖楼的最顶端,一位头戴面纱的盛装女郎站在窗前,看着于楼下聚集的游人们久久沉默不语。

这正是已然换上十二单衣、金钗红妆的裴玠。

如今尘埃落定、大权再无旁落的可能,他终于可以放心去往陆琛身边,却并非以帝王的身份——

史册中记载的那些媚上欺下的男宠骂名,他如何舍得让那人沾得分毫?

但只要能够与陆琛长久相伴,他却并不介意重新披上被世人轻视的那副皮囊。

……无论如何,我总是会主动走向你的。

脑海中浮现出两人自结识以来的种种过往、在人群中找到了自己一直在等的人,女郎那被面纱轻覆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笑容。

那么,陆琛,今晚你会带我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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