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静牢里，美人皎洁如月，身姿依然幽冷高雅。只是此时此刻祂眉眼间再无往常的平静，取而代之的满满的呆滞。
罪魁祸首应该是贴在祂胸前那个家伙，隔着薄薄的衣料，耶和华甚至能感受到他柔软的肌肤贴着自己的胸骨，温热的吐息拂过，撩起一片难耐的麻。
一千多个纪元，从未有过灵敢在神灵面前如此放肆……除了某只白猫。
很快，耶和华回过神，眼眸冷了下去，想要狠狠推开他，可怀里却突然一空，天使已经放开了祂，摇摇晃晃地撑坐起来，几缕朱砂似的红发落下，衬得他的面容一片刺目的苍白。
神心弦颤了颤，那往外推的手不知不觉变为了搀扶的姿势，可很快，祂眼神闪了闪，又慢慢地放下。
就在刚刚，神觉告诉他，即使没有了记忆，眼前的天使依然排斥祂的触碰。也许他对祂的疏远也成了习惯，忘记了一切却依然下意识逃开祂的搀扶吧。
所以，刚刚他的亲昵，也许只是有一些误会……他是把祂认错成谁了吗？比如梦里的那个他？
“你不生气了吗？”
神回过神，不由地愣住。
眼前的天使抬正望着祂，他的脸覆上了一层黯淡的阴影，唯独眼眸是那么明亮，像是在寒夜里望见了什么光源似的。
神听见他的声音，小心翼翼又欣喜无比：“我还以为……你不会再出现了。”
就像是朝思暮想的梦成了现实，他的喜悦轻快得压抑不住，几乎从眼里溢出来。耶和华一眼就能看出，这绝不可能是对一个讨厌的人的感情。
祂再次感到茫然……自己的神觉真的出了问题？
不，这暂且不提，他为什么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神念默默推导着，得出一个难以置信的推论。
祂不禁想要确认：“你要等的人……是我吗？”
米迦勒疑惑道：“除了你，还有谁？”
他不知道，得到答案的一瞬间，神的心底却涌出了更多的疑问——
为什么会是我？
梦境是现实的投影。真实的我并没有和你说过太多的话，也没有哄过你睡觉，同你私下的交流不超过一百句……除了你变成笑笑的时候。
可你真的是那只接近我的银龙吗？
虽然没有接触过你的心灵，但我一直注视着你升起的轨迹，我知道的你……即使内心对我没有芥蒂，也不可能为了接近我变成一只白猫。
米迦勒，你又为什么会这么做？
疑虑越积越多，变成一座高塔，上面的情绪也变得摇摇欲坠。
也许是祂沉默得太久，眼前的天使眼眸里的喜悦转化为不安，他似乎意识到什么，变得有些惶然，不知不觉用起了敬语：“您……是不是不认得我了？”
静牢里，沉默像是慢慢上涨的水。
在他颤动的眼神中，神突然开口，声音平静：“你认错人了。”
天使望着祂，脸色重新惨白。
神的口吻冷静，手却不自觉地握紧：“这是我这几十年第一次来到这里，你等的那个人不是我。”
是的，不管这后面存在什么误会，米迦勒灵魂深处，那个会陪他聊天，劝他睡觉，关心他，爱惜他的人确实不是自己……祂是把他扔进这个牢狱的人，是把他派去九死一生的险境中的人，是布下一个个严峻的试炼，给予他一次又一次危险的考验，无情的上位者……祂不是他要等的那个人。
祂垂下眼眸，平静道：“这些事之后再说吧。等你出去后，我会找你好好谈谈……”
耳畔，一个激烈的声音却传来：“您这几天遇到了什么？”
神惊讶地抬头，眼前的天使正看着他，他脸上没有一丝受伤的神情，炽烈的眼眸后只有压抑到极致的怒火：“你为什么会突然什么都不记得？……有人对您动了手脚，对不对？那是谁，我去解决他！”
他说完，在神愕然的眼神中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朝着那面石墙走去，只是没走几步，他又软软地朝前扑去。
“米迦勒！”
耶和华闪现在他身后，伸手揽住他下滑的身体，也在这一刻，神发觉他刚刚还冰冷的身体却开始发热，转瞬间就到了有些烫手的程度。
“米迦勒？他就是那个对您动手动脚的家伙吗？！”
天使站稳了身子，苍白的脸上涌起病态的潮红，眼眸里水雾弥漫，却掩饰不住凶狠的底色，“等我先踢碎这面墙，就去外面为您出气！”
就算是失去了记忆，他的言行也不能算正常，耶和华心惊地发现，他的体温又开始回落，这是身体差到一定程度后，体内元素紊乱后的冷热交替。
这样的痛苦到底持续多久了？为什么祂才发现，这人早就被折磨得神智不清了？
“……不准再动了！”祂的脑海重新空白，紧紧抱住怀里还在挣扎的人，一句话脱口而出，带着隐约的颤抖，“笑笑，你不听我话了吗？”
仿佛触发了一个隐秘的开关，怀里的天使僵了僵，慢慢地停止了动作，乖乖地垂下了头，靠在了祂臂弯里。
“您想起我来了吗？”耶和华听见他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些说不出的委屈。
明明祂的心中依然盘旋着重重疑云，可这一刻，祂却感到一些事前所未有地清明了起来，
神轻声道：“嗯，我知道了，你是笑笑，我想起来了……”
是啊，祂的笑笑。
这个不可思议的答案被祂自己说出口后，祂心底却诡异地有了本该如此的感觉。
怀里那寒凉的身体突然一坠，耶和华神色微变，忙搂着脱力的天使慢慢坐下。
火天使喘息一阵，挣扎着抬起脸，眼眸让人无措的失落：“骗人……您没有想起来，您只是在哄我……”
他撑起头看向前方的石壁，眨了眨眼睛：“在我刻下80729条刻痕时，我看见您出现在我面前……虽然知道我大概只是在做梦，但我还是很高兴很高兴。
“您告诉我说，我叫笑笑，从那以后，只要我刻满10000道刻痕，您就会出现。虽然不让我碰您，但会陪我说话，给我讲故事，哄我睡觉，还会给我带好吃的……您都不记得了吗？”
耶和华越听越茫然，但当祂抬头，看见那满是刻痕的石壁时，心底蓦然生痛，那些疑虑都变得不重要。
真是奇怪，祂现在知道了他是那只白猫，知道了他欺骗了自己，犯下了重罪，现在要做的应该是加重他的惩罚，严酷地问责他，再好好理清一些疑点……可此刻祂却只想思考，怎么才能让那双黯淡的眼眸重新亮起来。
耶和华拥紧祂的天使，轻抚他的羽翼，声音少有的温柔：“我没有骗你，我已经知道了，你是笑笑，你要是还在生气，我可以实现你一个愿望，当做我的补偿，好吗？”
于是，惩罚变成了奖励，起码在这一刻，祂想这么选择。
指尖缠绕着他的羽翼，温暖，如一片不会伤人的火。
天使久久沉默，像是在思索，突然，他仰头看向祂，眼睛里有碎星似的光在闪动。
耶和华听见他说：“那我可以吻您吗？”
耶和华的手指一僵。
天使仍看着祂，语气虔诚：“哪怕只有一次……能让我像对待爱人那样……亲吻您吗？”
静牢里好像只剩下一片沉寂。
神停止了动作，看着他，脸上失去了表情。
天使也正凝望着祂，干净的眼眸看着莫名有些忧伤……就好像他一个人在荒郊默默望着月亮，许多许多年。
神觉依然在提示，米迦勒在这一刻依旧排斥着祂。
可他眼里满盛的分明是爱意，不来自敬仰也无关憧憬，掺着欲望却也清澈见底，好像和肉和骨，生和死长在一起，洗不掉，磨不去，如同本能。
那不是信徒对神明的爱……那是一个灵对另一个灵深入骨髓的思慕。
原来，无论是变成白猫接近自己，还是巴别塔中他见到自己时的欣喜，背后的缘由都是那么简单。
他爱祂，这就是答案。
但怎么可能是这样的答案？
到底是从哪里出错的？
神明重新陷入了混乱，眼前浮现出一幅幅画面。
万众瞩目的白金之夜，副君的小副官捧着花冠仰头时的眼底的悸动。
冷清寂寥的神殿中，火天使长沉默地垂着头，恭敬却疏远的姿态。
神感一直在提示，那个天使虽然并不恨祂，却也并不想接近祂。那个曾领着他一步步走到智天使位阶的人狠狠凉了他的心，但归根结底，如果神不逼迫那人堕落，他们的关系又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神明理解这一份疏远。米迦勒的能力和品性都无可挑剔，作为他的父神，也有足够的胸襟去包容这孩子的倔强，若漫长的时间的时间消解他们间的隔阂那很好，若不能，便罢了。
本该如此，也理应如此……可他为什么会在这里……用这样心碎的眼神注视祂？
“果然不可以吗？”
他的声音轻轻响起，耶和华回过神，怀里的天使却已经合上了眼，长长的睫毛落在苍白的皮肤上，淡淡的阴影如同蜿蜒的泪痕。
舌根突然泛起了苦，难言的苦，酝酿了不知多少年，已经发酵成了一种痛觉。
一阵沉默后，神的声音干涩：“为什么会想要这么做？”
听见这个问题，天使蹙眉笑了起来：“饿了就想吃东西，困了就想睡觉，伤心了就想流泪，开心了就会欢笑……以及想亲近你，亲吻你，想一直待在你身边，不都是一样的道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