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他心即朕心

朱祐樘这一去乾清宫。

当晚就没再回坤宁宫。

他最初只是批阅了几本奏疏,话本就放在旁边,心下好奇张周给太子看过什么,便随便翻看一番,只是看了一会,便……

不撒手了。

当晚戴义守在旁边,陈宽等人也相继进来送热茶和莲子羹等,都见到朱祐樘在认真看书,不敢叨扰。

烛泪涟涟。

“呼……”

一直到后半夜某个时间段,朱祐樘才终于把第三本连载的册子合上,长舒一口气。

看完了。

侧目发现旁边守着的人早换成了萧敬,萧敬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哈欠连连心不在焉。

“外面什么时辰了?”朱祐樘轻声问道。

萧敬这才惊醒,起身恭敬道:“回陛下,先前听打更的报,已过卯时。”

“天快亮了,朕居然看了一夜?”朱祐樘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站在门口的小太监也赶紧去通传了戴义、陈宽、韦彬三人,一下子司礼监四名太监都聚齐。

“你们还没睡?”朱祐樘看着几人。

戴义有些惭愧道:“陛下挑灯夜读,奴婢们就就近找了地方打了个盹,轮流进侍。”

他们清楚,皇帝不是苛刻之人,不会要求自己不睡别人就要时刻提起精神守着。

朱祐樘笑道:“说起来,朕也好些年没有彻夜批阅奏疏了,回想初登基时,朕身体还挺好,经常与尔等一起熬夜,你们可还记得?”

四名太监并不是一直都在司礼监中,但对于皇帝的话,他们都表现出认同。

皇帝还是很勤勉的。

就算到现在大打折扣,孝宗仍旧是大明难得的明君。

戴义道:“陛下,皇后娘娘夜里也几次派人来问询。奴婢都是回话,说是陛下在勤于国事。”

“国事吗?不是,朕只是在看秉宽所写的故事,写得真是好,一群侠客,心中秉承对家国的忠义,一心匡扶社稷……”

皇帝像是要把他所感悟到的,分享给别人。

但这几名太监都没有侠客情怀,平时勾心斗角的事就让他们疲于招架,那话本他们也没看过,岂有心思设身处地去考虑一群绿林草莽在想什么。

萧敬回道:“陛下,书中都是一些不受法度约束,杀人越货的贼人,怎会匡扶社稷?”

“不一样的。”朱祐樘笑道,“书中有几句,朕感触颇多,‘为国为民方为侠之大者’,还有‘杀身成仁舍生取义’,这些不都深谙儒家忠义仁孝之道?秉宽写得很好,难怪他会拿给太子看,太子现在也领悟要一心做好大明之臣,应也是受此启发。”

几名太监尽管昏昏欲睡,但都觉得这话很扯淡。

真就是张秉宽放个屁,皇帝都觉得是香的……

“好了,朕先不休息,差不多该早朝了吧?安排一下。”

“陛下龙体为重。”

“不了,如果朕懈怠于朝事,便是朕的疏忽,在李广的事情上朕错了很多年,不能知错不改。今日朕还有话要对他们说……”

……

……

朱祐樘看书看了一夜,却还拖着疲惫身躯,参加一早的早朝。

奉天殿。

大朝。

除了文臣,很多武勋也在,现场很多人,这次的大朝,也是皇帝特地让人召集起来的。

众大臣先商议国事,而议题仍旧承袭前日,先就李广记录受贿的册子入手,而当天参与上奏的可科道言官,有六七名之多。

“诸位卿家,先消停一下吧。”

朱祐樘语重心长打断了言官的话。

众大臣屏气凝神。

朱祐樘道:“昨日里,朕看过一部书籍,上面提到一句话,深有感触。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旁边戴义等人听到这里,心中都是一惊。

皇帝居然把张周所写的武侠说本的内容,用在朝堂议事,还援引过来作为论点?

我们当太监的都难认同,这些大臣能认同?

“或许在诸位卿家看来,那些所谓的侠客,不过是打着劫富济贫匡扶正义的旗号,做一些为非作歹之事,但侠者,仍旧有为国为民的心思,更何况是一心要匡扶社稷的诸位卿家?”

现场的文臣武勋听了也很懵。

这是什么比喻?

皇帝要说服别人,不以经史子集引经据典,居然搞出個什么侠客?

话说侠客是什么玩意?

“尔等一心要让朕追究牵涉李广案的臣工,但朕所查到的,也不过是李广记录受贿的册子而已,人已死,片面之言并不能作为断案之依据。”

“你们是想让朕大兴谳狱,把朝堂闹到不得安宁吗?咳咳……”

“陛下保重躬体。”

刘健代表文臣出来劝说。

现在内阁三人都知道册子的内容,他们自然希望这件事是能尽早了结。

朱祐樘道:“朕说过,若是有人因交结李广而得益,朕会让东厂处置。东厂!”

萧敬走出来道:“回陛下,东厂严查后,发现有四十三人因行贿于李广而得官、得入国子学、经商开矿等,此四十三人已全做革职等处置,所得之利也全数充缴。”

“这样够了吗?”

朱祐樘厉声发问。

他的意思是,朕处置到这种地步,你们满意了吗?

在场官员没人出来回话。

朱祐樘稍微平复后继续说道:“李广一案最大的责任在朕,清宁宫灾也全因朕宠信奸佞受上天谴罚,如果你们觉得如此还不够,便直接追究朕吧!”

整个大殿内鸦雀无声。

朱祐樘道:“错既在朕一人之身,朕草拟了一份罪己诏,字字发自朕心,愿天心夏训以固本,为言必先民事,诏告中外咸悉朕怀!”

朱祐樘拿出一份诏书,交给戴义。

戴义当众宣读。

在场大臣从罪己诏之中,听出了皇帝诚心悔过,但萧敬等太监却察觉这是张周给皇帝草拟的那份,只是把“讳”字换成了皇帝专属所用的名词。

他们突然也好像明白。

皇帝为何会在看过张周所拟的罪己诏后,说张周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感情张周心即是“朕心”?张周胸怀,就是“朕怀”?

一份罪己诏。

终于是平抑了在场言官的群情激奋,皇帝都以如此姿态表明此案到此结束,他们还有何理由出来揪着李广不放呢?

先前刘健给各司的意见,也是可拿天灾说事,但不能拿李广说事。

看来以后只能转变策略。

“今日到此吧。”朱祐樘一夜没休息,身体很疲累,起身道,“诸位卿家,也让朕闭门思过。希望以后不要再有此等事发生。退朝……”

朱祐樘刚起身,迈出一步,突然眼前一黑,身体一个不稳。

一头栽倒。

几名太监也是措手不及,来不及扶,就这么看皇帝直挺挺摔在地上。

“陛下……”

现场瞬间乱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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