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营地后方的山崖上,一只白皙纤弱的手掌毫无滞碍的从伏将红甲胸前穿透,距离赵楷咽喉只差半步之间。
眼看这些实力近乎一品的伏将红甲被面前女子用手掌轻易洞穿,赵楷眼皮猛然一跳,在纤细修长的手指触碰自己之前,仰身躲闪,耳畔猎猎风声又让他想起身后就是万丈悬崖,双臂慌乱无比的扑腾几下,抓住金甲的胳膊,一个飞身,绕行到金甲的另一边。
与此同时,第三具符甲已经攻至呵呵姑娘身前。
赵楷见识过呵呵姑娘的实力,所以下令符甲全力围攻,给自己拖延时间爬上崖顶,然而等他刚一站定,就看到一个乌黑的铁球朝面前飞来。
赵楷驱使金甲将铁球拍飞,失去头颅的木甲轰然倒地,一只沾满鲜血的小手正朝他脖颈划来。
这样的纤弱小手连伏将红甲的脑袋都能轻易斩下,赵楷自然不敢拿自己的脖颈去尝试对方手刀的锋利。
交手不过几个回合,大师父交给他的伏将红甲就只剩最后的一具金甲,赵楷根本没来得及心疼,就看到一道黑影挡在身前。
紧接着,锵~的一声巨响伴随火花闪亮,赵楷只觉一股沛滂巨力撞向胸口,连人带符甲向后飞出,在夕阳的余辉下划出一道满分抛物线,从崖间坠落云海。
山风呜咽掩去了重物落地的声响,由于天色太晚,云海下方已是无垠黑暗,根本无法看清崖底。
比起赵楷的生死,她更担心徐凤年的安危。
想起刚刚听到的消息,呵呵姑娘顾不得下到崖底确认,眉头微皱,转身朝山坡那边的营地赶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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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地那边。
李淳罡注意到徐凤年朝他看来的视线,还以为是在问他有没有什么头绪,不由往旁边错开几步,有些不自在的说道,“看我干嘛?我在听潮亭下面躲了这么多年,这么些年江湖上多了哪些高手、又有哪些手段,我怎么知道啊?要不你问问周寂,他见多识广,还能潜人梦中,说不定知道些什么。”
周寂横了他一眼,抬手将掉在地上的书册摄到身前,指尖挥过,悬浮半空的书本自动展开书页,在风中哗哗~的翻了一遍。
“唔...这本书只对你有用,看来准备它的人对你了解颇深,想利用你对你娘死因的执念,从心灵上给你打击。”
周寂合上书册交还徐凤年,负手而立,在夕阳的最后一抹余辉下,衣袂随微风轻摆,神色淡然,嘴角扬起一抹洞察一切的微笑。
咦~~徐凤年看到周寂准备人前显圣的模样,瞬间想起那个‘邪魅狂卷’的歪嘴笑容,五官顿时挤作一团,充满嫌弃的向后仰了仰身子,似乎是想躲远点。
“造纸以材料和工艺不同分作生料、熟料......每个人的笔迹和他所处环境,当前年龄亦有不同.....”周寂通过纸张、字迹、墨痕、甚至缝线种种细节逐个分析,侃谈小半个时辰,在所有人听不懂但大为震撼的目光中,伸出手指指向龙虎山的方向,“综上所述,我可以百分百断言,出手之人,必定来自龙虎山!!”
徐凤年听到一半的时候脸上的嫌弃就逐渐变为了崇拜,听到最后结论的时候,连同魏叔阳李淳罡等人一起朝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夕阳正式谢幕,黑暗中,似乎有一个山野精灵般的女子从坡上翩然飞落,几个纵身朝这边赶来。
“别让徐凤年打开那个匣子!”
由于天色已晚,营地虽然点起篝火,但还是有些昏暗。
呵呵姑娘人还未至,略显急促的声音就已经随真气扩散过来。
“呵呵姑娘?”
徐凤年看清来人,眉头微皱,伸手压下宁峨眉的胳膊,制止了靠拢过来的凤字营。
呵呵姑娘看到徐凤年无恙,心里稍松口气,目光扫向他手里拿着的书册,蹙眉道:“你没打开看吧?”
“看完了呀。”徐凤年展开书册朝呵呵姑娘晃了一眼,迟疑道,“这是你给我的?”
“这书有问题,会侵入你的心神,将你毁于梦中.....”呵呵姑娘听到徐凤年已经看完,秀眉微颦,将自己打听到龙虎山暗中对徐凤年动手,以及赵楷从前辈那里得来木匣的事情一一道出。
徐凤年之前从周寂那里听过有关黄龙士谶纬批语的事情,虽然疑惑呵呵姑娘为何会帮自己,但还是接受了她的善意,颔首道谢,并表示自己已经破除对方手段,不会再被其影响。
一道凛冽的刀光在夜幕闪过,书册碎作纷飞的纸片洋洋洒洒,被晚风吹去远方。
呵呵姑娘并未在营地久留,她对于周寂的天命之说虽有几分动摇,但黄龙士毕竟是她师父,心底的天平怎么说都是要偏向这位阴阳谶纬第一的黄三甲一边的。
看着夜幕下消失在漫天纸片当中的背影,徐凤年心里仍旧充斥着疑惑,转身看向周寂时,不由好奇道:“你又怎么人家小姑娘了?刚才躲在后面默不作声也就算了,怎么还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
“有吗?没有啊?”周寂庆幸呵呵姑娘没有将提前告诉过他龙虎山那边的消息,透露给众人,故作轻松的笑了笑,维持着人前显圣的状态,居高临下的拍了拍徐凤年肩膀,打趣道:“倒是你,前几次还被她喊打喊杀的,怎么这次就来帮你了?”
“我也想不通...”徐凤年只觉一头雾水,垮下肩膀苦笑道,“难不成,她认为做梦睡死不够舒服,想换种别的死法报答我?”
“.....你是在开车吗?”周寂表情古怪的看向徐凤年。
“开?车?什么车?”徐凤年左右看了眼,还以为周寂说的是马车,疑惑道,“你是说马车?”
“没什么,随口一说。”
周寂轻咳一声,摆手走开,只留徐凤年一人在原地露出纳闷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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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出月落,转眼已至天明。
清晨的薄雾带着彻骨的寒意打湿衣衫,惊醒了昏迷当中的赵楷。
“咳咳~”
赵楷艰难的从土坑当中爬起,身体各处传来的剧痛让他险些再次摔倒,昨晚的记忆随着疼痛而逐渐清晰,低头看了眼身下的伏将金甲,以及金甲崩断的重剑,即便中途有符甲一路相护,可坠地时的冲力仍旧让他手臂脱臼,内脏多处受损。
忍住剧痛将脱臼的手臂复位,赵楷满脸涨红额间青筋暴起,抬头看了眼云雾缭绕的悬崖峭壁,“杀个小舅子怎么就这么难?希望赵黄巢前辈说的都是真的...”
“天都亮了,白打一晚上。”阳光从云间洒落侧脸,赵楷遮挡额前,起身将金甲唤醒,看向林间道,“走,吃早饭去。”
日出东方,整个跃出云海。
车队重新启程,沿着山道朝龙虎山方向行进。
教完了一剑开天门,徐凤年再次变得沉默寡言,在李淳罡保证绝不会再在车厢抠鼻子抠脚之后,周寂这才答应换到徐凤年的那辆马车。
随着马车行至山下,即将并入广陵官道的时候,忽有一阵大风卷起尘沙朝这边涌来。
一时间,烟尘滚滚,车辆难行。
周寂看着被狂风卷起的车帘,随手挥出一道淡蓝色的法力屏障将车厢罩住,挡下了从马车门窗刮进来的尘土与砂石。
武道方面的护体罡气来源于真气外放的持续施展,即便是数十年的苦修也无法支撑太久。
而仙道方面的屏障则源自法力沟通天地元气的循环流转,挡风遮雨的损耗对于千年的修为而言可以说微乎其微。
注意到后面马车亮起的淡蓝色光幕,徐凤年啧舌不已。
即便早已习惯这位周公子不计真气损耗,随时随地都会撑起真气挡风遮雨的行为,但每次看到还会让徐凤年感到无比的‘浪费’。
他的一身大黄庭真气可以说是大风刮来的,可即便如此,要让他耗去全部真气用来遮挡风沙,徐凤年定然一百个不愿意。
正待回身打算调侃几句周寂的时候,却听狂风当中似乎传来一声‘哎呦~’的娇呼。
虽然在呜呜的风声听起来不太真切,但他总觉得有些耳熟,就好像经常听到一样。
“老周,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徐凤年凑到窗前,朝外望了一眼,昏天暗地的风沙中什么都没能看见。
周寂感受到被屏障挡下的‘来袭者’,有些哭笑不得的指了指他身后,“要不,你还是出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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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厢外...
姜泥好不容易央求棋诏叔叔唤来狂风掩盖自身行踪,结果刚想从车窗翻进去,就却被一道淡蓝色的屏障挡下。
驾车的青鸟察觉到有人靠近,第一时间就从侧壁抽出长枪,在看到姜泥趴在车窗摔下去的同时,长枪刹那出手,在她跌落地上的前一刻,挑起姜泥的衣领把她提了起来。
掀起车帘,徐凤年一眼就看到了被青鸟挑到跟前的娇小身影,不由露出惊喜表情,止不住的笑意洋溢在嘴角,惊喜道:“姜泥!”
“嘘~小声点。”
姜泥挂在枪尖摇摆,脚尖落地的时候差点跌入徐凤年怀里。
明明才分开一天,就好像被传染了一般,做出噤声的手势同时,绽放的笑颜同样无法掩饰。
“得罪了。”青鸟收起长枪,向姜泥拱手道歉。
姜泥想到刚刚的情景,又尴尬又感激,连忙摆了摆手,真诚道:“怎么会?要不是你及时救了我一把,我肯定摔地上了。”
说到这里,姜泥瘪着嘴,掀起车帘看向车厢里面的周寂,虽未言语,眼神已经写满了幽怨。
“姜泥回来啦?快进来坐。”周寂应对上姜泥幽怨的目光,脸上挂着和善的微笑,轻咳一声,恍然道:“我说这阵风沙怎么来的这么突然,看来是出自曹长卿的手段吧?”
姜泥一时分不出周寂是真‘恍然’还是装不知道,跟着徐凤年进入车厢。
瞧见旁边的李淳罡既没有脱鞋,又没有抠鼻子,老实到令人感到奇怪,不由多看了一眼。
姜泥坐定以后,看向徐凤年道:“嗯,是我让棋诏叔叔掩人耳目,我才能偷偷溜回来。”
徐凤年这两天阴郁低沉的气场随着姜泥的回来顿时变得阳光开朗,脸上始终挂着笑意道:“我还以为曹长卿不会让你回来。”
“我是回来要钱的。”姜泥扬起下巴,尽可能的收敛笑容,嘴角的弧度忍不住悄悄上扬,“当你侍女这么多年,你总得给点安家费吧?再加上李前辈还欠了本书呢~”
周寂端着花盆坐在磕糖第一线,看到姜泥这幅言不由衷、硬给自己找理由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
沉闷许久的氛围终于恢复了轻松欢快,李淳罡同样露出笑容,下意识的想要扳腿抠脚,却被周寂的一个目光扫来,顿时放下了抬到一半的腿,在座位上蛄蛹了几下。
徐凤年没空理会李淳罡的举动,从旁边翻出那本已经看过好几遍的书册递给姜泥道,“喏~李前辈的第三本书已经写好了,等你读完,走的时候一起结算。”
“我和棋诏叔叔说好了,等经过龙虎山我们就回西蜀去。”姜泥接过书册,低头看着书册的封皮,指尖摩挲道:“不过棋诏叔叔也说了,我们在西蜀,对北椋是好事。”
“我宁愿你留下来。”徐凤年看着姜泥的侧脸,认真道。
姜泥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抬头看向徐凤年,两人对视一眼,眼神闪躲,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羞赧、窃喜的情绪在两人心底交织,姜泥忍着嘴角的上扬,开起玩笑道:“留下来被你使唤吗?”
两人相视一笑,仿佛车厢里面只有他们两人。
过了一会儿,姜泥想起正事,正颜道:“对了,我回来的事情一定要对外保密,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我又回来了。”
徐凤年点了点头,看向车厢两侧的李淳罡和周寂。
李淳罡视线上瞟,飘忽着好像什么都没听见;周寂低头轻抚花盆里面的藤蔓,同样像是什么都没在听;徐凤年又气又笑,白了他们一眼道:“嗯,我们会留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