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陈内侍。

公主默默记下这个名字。

“与你接洽的人是谁,总不会从头到尾就一个朱管事吧?”

绛袍内宦:“还、还有一个,都戴着面具,我也认不出来,但是是女的,他们称她芳娘子,连朱管事在她面前,都毕恭毕敬!”

芳娘子?

那个在碧玺桃树下卖面具给他们的人!

当时齐二带着陆惟和公主,给他们介绍的就是芳娘子,他还说那位芳娘子是数珍会红人,轻易得罪不得。

现在看来,此人地位可能超乎他们的想象。

公主还要再问,却见场内此时又发生变故。

一群戴着面具手持刀剑的人喊杀进来,冲着地上还没咽气的活人就是一顿乱砍乱刺,陆惟站在门边圆柱后面,轻易就被他们发现,数人又提着剑杀过去。

公主自然不能任由陆惟就这么死掉,她只能将绛袍内宦点了穴先扔在一边,手中丝线一收,手持长剑轻盈掠向陆惟那边。

陆惟觉得王杖太重不趁手,打一半又随手捡了地上不知是谁扔的长剑,以一敌三,身形在敌人中间穿梭,飘逸如仙,游刃有余,公主见状反倒不急于过去帮忙了,她惦记人质安危,便回头原路返还,那绛袍内宦对他们来说殊为重要,决不能出差错。

可就是在这回头的一瞬间,她瞧见一人朝绛袍内宦提剑刺去,后者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一脸惊恐没法躲闪。

公主不及细想,手中丝线飞出,缠住对方手腕。

身后,惨叫传来。

糟糕!

公主将人甩开,猛地回头,果然看见绛袍内宦瘫软倒地。

血从他脑后汩汩冒出,很快蜿蜒一片,对方铁了心灭口,肯定朝他致命处下手,恐怕生机不大。

公主飞快抬首朝暗器来源望去,却只能看见藕色衣角从眼前闪过。

她伸手去绛袍内宦鼻下探了探,果然没气了。

公主心情顿时糟糕,再看围攻陆惟的人,也没了看好戏的心情,直接就往攻击陆惟的其中一人身上抽去。

“姓朱的呢?”公主问道。

“陆无事追过去了,还未回来。”陆惟回道。

两人背靠背,倒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来的人一时半会奈何不了他们。

兰花面具是陆惟的侍从陆无事,对方当时一开口,公主就听出来了。

“绛袍人死了?”陆惟也问。

公主嗯了一声,“灭口的可能是芳娘子。”

陆惟:“殿下瞧见了?”

公主:“藕色罗裙。”

陆惟马上明白了。

但两人很快也没法再分心说话,来的人竟越来越多,纵然他们身手再好,经过这车轮战也稍有疲惫,更何况这些人武力都不差,估计是数珍会豢养的打手,放到外面去,虽说良莠不齐,谈不上一流身手,但这么多二三流人多势众,他们两人便是有三头六臂,也很难将所有人放倒。

不过公主也由此见识了陆惟的身手。

“世人都说陆郎丰神如玉,谦谦君子,没想到儒雅君子也有杀气腾腾的时候!”她趁隙调侃。

“比不上殿下貌若西子,力如夸父。”陆惟马上回敬。

公主:……

力如夸父是什么比喻?怎么不说她是愚公,还会移山呢?!

但两人也就只能互怼这么两句,对方用人海战术车轮战,直接让他们身处十面埋伏,陆惟手里的剑都用得卷刃了,手臂和肩膀也挂了彩,却仍看不见突围出去的希望。

他微微皱眉,原本胸有成竹的心态有些不确定了。

陆惟过来之前,就已经给陆无事做了交代,他笃定自己前脚一走,后脚陆无事和李闻鹊等人马上就会跟过来,以李闻鹊的脑子,肯定会带着人过来包抄。

现在陆无事的确是来了,但李闻鹊却迟迟没到。

数珍会势力庞大,如果李闻鹊不带着大军过来,他们今天还能不能安然脱身?

他微微一闪神,刀光朝脑门劈过来,陆惟胳膊受伤,反应稍微慢了一点,眼看脸上要被划拉一口子,一道光更快挡在面前。

公主长剑将刀光击飞,对方的刀飞出去,插入敌人身体,惨叫响起。

陆惟:“多谢殿下。”

他唯一没料到的变数,可能就是公主的身手了吧。

公主:“我也是怕你破相。”

陆惟:……

就在他无言以对之时,一支利箭随着破空之声从侧面掠来!

这支箭的角度太过刁钻,以至于公主即便看见了,也来不及帮他斩落,只能喊出一句“小心”。

而陆惟的视角盲区注定反应过来时已是慢了半拍。

正是这半拍,足以决定生死!

陆惟返身挥剑,手起剑落,身后敌人觑空袭来。

剑只有一把,很难同时抵挡,而公主那边也被两拨人围住,无暇分身。

唰地一下血花喷出,陆惟选择打落那支毒箭,而肩膀难以避免被划开口子。

他顾不上低头去看,大抵也能知道这道伤口深可见骨,因为他的胳膊瞬间酸软无力,有种伤了筋骨的刺痛。

“殿下,陆郎君!”

远远的,伴随呼喊声,似有不少人马,往此处奔来。

陆惟眯起眼,看见都护府府兵开路,李闻鹊提枪冲杀过来。

这些府兵也许不如数珍会的人身手好,但肉眼可见人比数珍会更多,李闻鹊估计是花了时间去调动兵马,才会如此姗姗来迟,但他一到,便如雷霆劈开洪海,长枪接连挑飞好几个人,一路疾奔而来。

两人的危机终于解除。

大军一到,数珍会如鸟兽散,他们一见没有胜算,也顾不上抓捕陆惟和公主了,扭头就想自顾跑路,一来一去场面登时混乱,陆惟和公主趁机退到角落,任凭李闻鹊带来的人将数珍会包围。

陆惟以剑拄地,放眼望去。

大殿之内,横尸遍地,血流成河。

死者有数珍会的人,也有来赴宴的客人,后者几乎无一幸免,只有寥寥几个陪同赴宴的江湖人,但亦是重伤濒死。

“殿下恕罪,我来迟了!”

一名少女提剑从后殿冲过来。

陆惟认出对方是公主侍女风至。

“殿下可有受伤?”

风至一身狼狈,她原本与陆无事同行,陆无事混进数珍宴时,她就在外面把风,后来数珍宴发生骚乱,陆无事追着朱管事出来,却受了暗算,差点被朱管事逃了,风至只能先帮陆无事抓住人再说,毕竟公主先前之所以亲身探险,也是为了捉住幕后主使。

“我无妨。”

听见公主语调平稳清晰,风至不由松口气,正要说什么,李闻鹊已经赶到身前。

“殿下万安!”

他大汗淋漓,遍身血污,满脸凝重,生怕公主和陆惟发生不测,那他不仅还没坐热的都护位置要被撸掉,恐怕还会问罪受罚。

当时在听说公主和陆惟两人亲身犯险时,李闻鹊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若不是这地下世界过于复杂,他又不敢打草惊蛇,只能暗中筹谋,等陆无事摸清对方老巢给他传信,他再调兵过来,也不至于现在才赶到。

“殿下,陆少卿,二位是否无恙?”

“陆郎君受伤了!”

公主惊呼道,她攀住陆惟的手臂,热泪盈眶。

“方才许多人想要杀我们,是陆郎君拼力抵挡,为了救我,他还受了伤!”

陆惟:……

他默默看着公主表演。

后者不知何时扔掉长剑,像个真正受了惊吓的孱弱女子那样,依着陆惟瑟瑟颤栗,脸色惨白,如浮萍无根,令人怜惜。

李闻鹊果然将目光投向陆惟,既有惊讶,也有思量,似没想到文质彬彬出身世家的陆惟,也有如此一面。

能以一敌百,坚持这么久,可不是一般拳脚功夫就能应付的,起码能称得上一声高手了。

至于陆惟的身手是什么宗门流派,李闻鹊不关心,他又不是江湖人,不必在意这些。

陆惟抿了抿唇,脸色迅速变得苍白。

一丝红色从嘴角渗出,流下。

李闻鹊:?!

公主:……

陆惟捂着胸口弯腰。

“我方才,已是强弩之末,幸好,你来了,否则我怕是……”

话未竟,他已缓缓往前倾倒。

李闻鹊大惊,忙伸手扶住。

“陆少卿!”

陆惟低低咳嗽两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但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没事。

李闻鹊忙伸手去把他的脉,发现脉象气若游丝,竟如日薄西山。

“快,来人,将公主和陆少卿送回去,找大夫来!”

公主在陆惟身后的角度,分明眼尖看见对方借着捂伤口的间隙,飞快探入另一只手的袖下,按住某个穴道。

之后才是陆惟白着脸倒下。

公主颇有种“长江后浪推前浪”的感慨。

但她也不甘落后,鼻子一酸,眼泪就落下来。

“陆郎君,你怎么样了!”

公主扑上前,正好压住陆惟手臂的伤口。

陆惟脸色好像更白了一点。

“你千万不能有事,不然我于心何安!”公主垂泪,“李都护,劳烦你派人去找城中最好的大夫!”

李闻鹊擦汗:“殿下放心!”

说话间,李闻鹊的近卫已经过来,护送陆惟和公主二人离开。

陆惟抬头看一眼,那边陆无事已经将朱管事生擒,朝他点点头,表示自己会看着,便也没有异议,任凭李闻鹊留下来收拾局面。

该跑的已经跑了,剩下的小鱼小虾,有李闻鹊在,也不必担心。

只是——

陆惟瞥了一眼跟在自己身边,亦步亦趋的公主。

没等他开口,公主比他更快。

“陆郎君是否哪里不适,我扶着你吧!”

“不敢有劳殿下。”

“事已至此,还请陆郎君不要矫情。”

陆惟不吱声了,他发现在“卖惨”这一块上,公主殿下并不想让他一枝独秀。

这回出来,他本来的确是不打算暴露自己身手的,潜入数珍会纯属意外。

但更大的变数是这位公主殿下。

他看了公主一眼。

对方冲他笑了笑,温柔婉转。

李闻鹊正好也扭头察看两位贵人的情况,见状露出恍然的表情,也不知道他在恍然什么。

陆惟沉默了一下,决定放弃挣扎,继续将伤者的角色进行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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