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四)

——江厌离不好意思地道:“不过……只有我一个人,看不到新郎啦。”

“新郎”是谁自不必说,金子轩本人却又被这二字勾得心头一颤,才离开江厌离没多久的眼光又转了回去。

他眼中映着江厌离清淡的眉眼,仿佛能想象出对方嫁衣蹁跹、红妆粉黛的模样,又是一阵心神摇曳。

顺带自然而然忽略了后面一句“我可不想看什么新郎”。

——他绕着江厌离走了两圈……江厌离一向颇有自知之明,认真地道:“你们说了没用。你们说的,不能当真。”

金凌对“自知之明”四字看得极不顺眼,然而这话又约莫等于是“江厌离”自己的想法了,不好出言驳斥,便只有默默生了一阵闷气。

金子轩略作迟疑,终于还是悄声道:“江姑娘……”

待江厌离当真看了过来、四目相对之中,他忽然又觉得,原本要说的话好像并不怎么合适了。

最后,他绊绊磕磕道:“……你当真,是很好的。”

江厌离一讶,旋即微微一笑,颔首道:“多谢金公子。”

提起未婚夫,“江厌离”仍然颇感羞涩,连忙转移话题,蓝景仪看到下一句,讶然道:“取字?这也太早了吧?”

金凌道:“他连我阿娘成亲都不能到场,也许一年到头都见不上一面,我阿娘提前叫他……取个字,又有什么奇怪的?用得着这么大惊小怪!”

他将“给我”二字含混过去,心道:原来我的字是他取的……难听死了!

虽然如此心道,嘴角却又不由自主地微微一扬。

蓝景仪没看见他表情,听他斥自己“大惊小怪”,当即顶了回去:“明明这上面都写了‘不觉有异’,我怎么就大惊小怪了?”

——礼还没成,这便想着要给未来的外甥取字了。魏无羡却不觉有异,半点也不客气,想了想就道:“好。兰陵金氏下一辈是如字辈的。叫金如兰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江澄脸上原本的不豫之色稍减,转而蹙眉道:“做什么要‘不觉有异’?阿凌说的不对么,何来有异?”

余人面面相觑,要么是与“魏无羡”一般“不觉有异”,要么是心知肚明却又觉得难以言明:若没有几月前那一场“假决裂”、若没有这一场先斩后奏的金江联姻……再怎么一年半载见不到,小金公子的表字又怎么轮得到他魏无羡来取?

最后,聂怀桑期期艾艾道:“这个,这位‘魏兄’身临其境都不觉有异,咱们就更说不上来了,不如就别深究了吧?”

前面蓝景仪又道:“取个字而已,江宗主怎么也能想这么多?又关咱们家什么事?”

——江澄却道:“不好,听起来像金如蓝,蓝家的蓝。兰陵金氏和云梦江氏的后人,为什么要如蓝?”

蓝启仁闻言一皱眉,江澄的脸又黑了。

蓝思追虽然心中也不免觉得“江澄”想得太多,却更觉得蓝景仪这样议论实在越矩,立刻低声呵斥:“景仪!”

蓝景仪被他这一喝,也自知失言,乖乖低头听训。

蓝启仁神色稍霁:总算还有个明理知进退的好苗子!

又听那句“魏无羡道……蓝家是人中君子”,喜怒难辨地瞧了魏无羡一眼,心道你这时倒知道蓝家奉君子之道了。

江、魏两人拌了几句嘴,“江厌离”习以为常地劝了一句,将带来的汤分好,端着第三只小碗去门外给了“温宁”,将院内留给了曾经的师兄弟二人。

这第三碗汤给了“温宁”,还引来了“江澄”一句不满,温情冷眼看着,连一分冷笑都欠奉,只对江厌离道:“倒要谢谢江姑娘好意。”

江厌离忙道:“实在没做什么,当不得温姑娘谢。”

说罢,她又回头去看水幕,来来回回看了几遍,秀眉不自觉拧起,心道“自己”实在疏忽,应该给阿羡多带些用得上的东西的。

再一转念,江厌离又忍不住想叹气:别说想不到阿羡私下会落到那般窘困的境地,就是想到了带上了,难道能当着阿澄给出去?这样当面打他的脸,阿澄怎么能容?

若不当面……又哪有不当着阿澄的时候呢?

想到这里,一颗心越发沉甸甸的。

——喝了一口,江澄道:“上次的伤怎么样。”……魏无羡道:“不到七天,我跟你说过的,有温情在,不在话下。不过,你他妈还真捅。”

孟瑶忽然道:“温姑娘当真妙手回春。”

未等温情回应,他便已温文尔雅、十分恳切地继续道:“魏公子伤在腹部,便是后来那一次有姑苏蓝氏上好的疗伤药,也四日方愈;而彼时乱葬岗上医药匮乏,温姑娘却仍能使魏公子在七天内伤愈,医术实在高超。”

温情听出他话里有话,只淡声道:“孟公子谬赞,我如今倒是当真没有这般本事。”

孟瑶闻言微露惊讶之色,接着又转为微笑:“可这天书总归是不会骗人的……想来是该恭喜温姑娘,医术日益精进。”

江澄脸色越发难看,余人则纷纷默然:天书大约的确是不会骗人的,但谁知道书里说话的人是不是在骗人?

魏无羡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实在不知道能说什么了。

不多时,前面也读到此处,对此节倒是没人发表意见,可才到下一句,蓝景仪的老毛病又犯了。

——江澄吃了一块藕,道:“是你先让他打碎我手臂的。你七天,我手臂吊了一个多月。”

蓝景仪嘀咕道:“碎一条手臂和肚子上被捅一剑能比吗?肚子上中一剑搞不好会要命的!……七天又怎么样,好得快就能当没伤过啊?”

蓝思追等他说完了,才道:“景仪,好了,少说几句吧。”

少说几句,却没说他说的不对。

金凌闷闷不语。

——魏无羡嘿嘿然道:“不狠点怎么像?反正是左手,不妨碍你写字。伤筋动骨一百天,吊三个月也不嫌多。”

聂怀桑道:“魏兄你们这场戏倒是作得真,可也不知道有几个有心人当真会信。”

魏无羡吐出一口气,道:“信不信另说,能堵住他们嘴就够了。”

到此时也看得分明,真正的有心人,又怎么会信他当真和云梦江氏一刀两断了?

聂怀桑无声嘿嘿然,没再接话。

嘴好像是堵住了,顾忌——恐怕也没了吧?

——魏无羡道:“暂时没有。那群人都不敢下山,我下山别人也不敢惹我,只要我不主动招惹是非就行了。”

——“不主动?”江澄冷笑道:“魏无羡,你信不信,就算你不招惹是非,是非也会招惹上你。要救一个人往往束手无策,可要害一个人,又何止有千百种法子。”

——魏无羡埋头道:“一力降十会。管他千百种法子,谁来我弄死谁。”

——江澄淡淡地道:“你从来就不听我任何一点意见。该有一日你要知道,我说的才是对的。”

蓝景仪读得一口气憋在胸口,好一会儿才愤愤然道:“江宗主既然知道得这么清楚,倒是给条明路啊?!光说这些有什么用!”

他心中又是气愤又是难过地想道:他从来只能瞧见这些。

——他一口气喝干剩下的汤,站起来,道:“威风。了不起。不愧是夷陵老祖。”

蓝景仪越发替“魏无羡”不平起来。

可他为之不平的那个人,却只是轻描淡写地吐出一块骨头,轻描淡写地道了一句“你有完没完”。

“魏无羡”带着“温宁”先行,与江家姐弟就此别过。“温宁”一路捧着那碗他喝不到的汤,看得温情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她伸出手来,轻轻抱住了自己的弟弟。

——他回过头,心知,今后怕是又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他以前熟悉的那些人了。

——但是……他现在不也是正要去见熟悉的人们吗?

又一节结束了。

这个结尾,叫人有些怅惘,却又是怀着满满的希望。

随着读书人话音落下,一时寂寂。

水幕停顿片刻,新的文题缓缓浮现。

——夜奔第十八。

众人不禁面面相觑。

提起“夜奔”二字,最深入人心的印象,当属昆山腔之中的一部曲目。

聂怀桑道:“这……兆头可不太好啊?”

林冲夜奔,乃是受辱受害、忍无可忍,终于被逼上梁山。

若此夜奔即彼夜奔,放在这一节为题,是什么涵义?

夷陵老祖终于如“江澄”所说一般,是非缠身、忍无可忍、退无可退,走到了当真与玄门百家为敌的地步?

魏无羡觉得喉咙一阵发涩,道:“……看题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先往后读吧。”

不料一开题,竟是在兰陵城最大的灵宝阁内。

一群不知底细的修士正在闲话。

孟瑶眼神微凝,不动声色道:“仙督?我记得到上一节末尾,还不曾有迹象提及这件事。”

聂怀桑道:“瞧着是还没定下来呢,也不知道是过去了几个月还是几年?”

聂明玦盯着水幕上的文字,蹙眉不语。

——“有什么好吵的?总不可能一直一盘散沙群龙无首。设一位督领百家的仙首, 我以为完全不错。”

——“这怎么能一样呢?仙督是由众家推举的。不一样不一样。”

——“嘿,说是推举, 大家心里清楚, 来来去去还不就那几位争,轮得到别人么?”

——“赤锋尊反对的很厉害吧, 呛回金光善的暗示明示多少次了。我看还有得磨呢。”

——“而且仙督的位置只能坐一个人, 万一真通过了, 该由谁来坐, 我看还能再吵几年。”

十几年后的金光瑶,就是坐在这唯一的位置上,赤锋尊此时反对的再厉害,这件事最后也还是成了。

聂怀桑继续道:“金宗主可真是了不起,最后居然能让我大哥也改变了主意,同意了设立仙督……就是不知道他自己有没有如愿在这个位子上坐几天?”

聂明玦眉毛一抖。

金子轩则面色有些不自然起来。

孟瑶道:“未见得是聂宗主改变了主意,金宗主如愿,或许只是因为赤锋尊无法再继续反对了。”

为何无法再继续反对?

自然是因为赤锋尊死了,聂宗主,也换了一个无力抗衡金家的。

金子轩几乎是惊愕至极地去看孟瑶。

赤锋尊是怎么死的,在场人尽都已经一清二楚,哪怕聂明玦本人已经表示了暂不追究,也不代表这件事真能就这么算了。常人躲避还来不及,孟瑶却反其道行之,主动提起来,实在是……胆大包天!

有这想法的不止金子轩一人,诸人目光之中,孟瑶本人却显得极为坦然,从容不迫地继续道:“看日后的情形,所谓仙督,似乎成了金氏宗主世袭,父传子、子传孙……如何能不重蹈岐山温氏覆辙?无怪聂宗主一定要反对。”

聂明玦目光炯炯道:“‘我’担心之事大约正是如此。不过这名修士说的也并非没有道理,玄门百家不可一直群龙无首、一盘散沙。”

若是从前,他恐怕也未必会觉得百家各自为政有什么问题,但一路看到现在,倒当真觉得,有必要设一位统领百家的仙督。

前提是,这位仙督当真立身正直。

孟瑶道:“源清流清,若要整肃玄门百家、清风正气,仙督便需立身公正,不可对某一家私心偏向,而百家之中,哪一家不是为自家争利?”

不待聂明玦再问,忽听蓝曦臣道:“明玦兄且慢,曦臣以为,兹事体大,非朝夕可定,还应从长计议。刻下时机不当,不如日后再议。”

时机确实不当——前面小辈的读书声尚不绝于耳。

虽然不是不能叫停天书,但诚如蓝曦臣所说,仙督之事,非一朝一夕可以议定,总不能一直在这里耗到解决为止。

聂明玦便道:“那便日后再议。”

书中那群修士从悬而未定的仙督聊到云深不知处藏书阁重新落成,再到金子轩儿子——即金凌的七日礼。

金凌都过了七日礼,那便是金江联姻后至少转过一年了。

金凌本人既不想承认那个“哭得能把斗妍厅掀翻”的小孩儿是自己,又一点儿也不想错过当年的旧事,于是别开了眼睛又竖起耳朵。

蓝景仪道:“这白衣人……是谁?”

——不远处,一名白衣人正取了一枚坠玉穗子在手中细细端详,闻声笑了笑。

这白衣人既然被专门点了出来,想来不是无关紧要之人,然而在座众人当中,似乎又没有哪个能对上号的。

魏无羡捅了捅蓝忘机,凑近他耳边,低声道:“蓝湛,莫非是你们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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