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楼谏本来睡在殷刃隔壁,他本来就睡觉轻,好不容易睡着了就听见一声重响。匆匆披了一件外套跑过去看,就看见殷刃摔在地上的地毯上,侧着身子蜷缩着,脸色苍白得要命,眼里的泪又汪成两潭水儿。

“楼谏,我肚子疼。”他喘着气儿说。

要了命了。

怎么吃点东西都能成这样,血皮子脆得只剩下最后三滴了是吧。

楼谏心里又气又心疼。

翻箱倒柜地找药都没找到,只能加钱喊了送药上门的外卖。

“喝点水!”

他坐在床边,将温水送到人嘴边,小孩儿不想喝,将头扭过去。

殷刃现在难受得紧,像是被煮熟的□□一样在床上直挺挺翻着肚,就像是有东西在他的肠胃里面翻来覆去地搅,要将他五脏六腑都搅烂掉。

他睁大着眼睛空荡荡看着天花板。

“我是不是要死了?”

“别胡说,你还年轻着呢!”

楼谏低声地哄,又轻轻地伸出手隔着睡衣给他揉着肚子。

“要活一百岁……张嘴。”

水也喝不进去,殷刃又成了一小团,软软地蜷在他的怀里,脸上的汗一滴滴地往下砸,身子扭来扭去。

“真的这么痛吗?”

楼谏心疼坏了,心里面还有点自责。

心想如果不是因为他一时兴起带着小孩儿出去乱吃东西,对方现在也不用受这份苦。

“还,还好……”

殷刃可怜巴巴地将头埋进他的颈窝里面,不安地蹭来蹭去,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

“只是有一点痛。”

楼谏看他痛得脸色都变了,就知道他在撒谎,苦笑了一下只能自己喝了一口水,低头捏住人下巴就亲了上去。

“唔?”

殷刃被他抬着下巴,嘴巴被迫张开。

舌尖就轻轻在他上颚上扫了扫,摸猫一样顺着喉结捋了一把,温水顺着喉咙很顺利地咽了下去。

他一连喂了几口,殷刃的脸上就带了点红晕,用手推开人,挡住不让他继续亲。

楼谏也不嫌,在他的掌心里面舔了舔,低声问他:“还疼吗?”

“好像好点了。”

殷刃匆匆收回手来,感觉了一下。

一会儿之后却又不行了,捂着胸口冲到厕所里对着马桶吐得昏天黑地,恨不得连昨天的早饭都吐出来。

楼谏看的着急,好容易等到药来了,喂人吃上了药,这个时候的殷刃简直就是要虚脱了。

他软乎乎躺在床上,晕头转向的觉得自己就剩下最后一口气儿了。

“是我的错,以后不带你随便吃东西了。”

楼谏没敢走,也跟着人上了床,小心地伸出一只手环在他身边,帮他将身上的被子扯平整。殷刃就算已经被折腾地没了力气,还是躺在床上伸出一只腿搭在他身上,轻轻喘着气儿,不说话。

楼谏朝手表上看了一眼,发现已经快凌晨三点了?,这一通折腾的。

还好明天是放假。

他关了一边的台灯,他没回自己那屋,也跟着缩进被子里。被褥软乎乎的,空调没敢开太低,怕人再着凉,所以温度不算是太冷。

过了一会,他感觉小孩儿慢慢凑到他身边来,声音里面还带着点可怜的小颤音。

“不,要去。”

“你要去哪儿啊你要?不老实睡觉!”

殷刃将他搂进怀里拍了拍,摸到他后背上面突出的蝴蝶骨,嶙峋硌手,瘦的可怜。

像是一只被扒了毛的瘦猫。

“下次还要去吃。”殷刃哼哼唧唧地说。

人难受的时候就会撒娇,正常的话他绝不可能对楼谏说这种话的,小孩儿平时可要面子了。

“你不怕疼啦?”楼谏捏了捏他鼻尖。

殷刃从鼻子里面喷了一口气,声音瓮声瓮气地。

“不,不喝冰奶茶应该就不痛了。”

“行行行,还带你去。”

楼谏实在是被他折腾得没了力气,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口头上就先答应了下来,凑到他额头上面重重亲了一口。

“快睡吧,小冤家!”

殷刃这才闭上眼睛,心满意足地睡了。

果然第二天早上他们俩谁也没起来,好在今天不用去画室上课,所以晚起一点也没关系。

中午两人简单煮了面吃,下午楼谏难得有了兴趣要来烤饼干,想去超市买材料。殷刃毕竟身体也还年轻,就算是昨晚都痛成那样了,今天却恢复的还是挺快。

又去吐了一次,就没有那么难受了。

“一起吧。”

他像是条小尾巴一样跟在人身后,别别扭扭的。

“我去帮你付钱,毕竟你做的东西我也会吃嘛!”

和楼谏熟了,他就越发显出孩子气的样子来,毕竟也才刚刚十八岁,又没怎么和外界接触过。实际上的心理年龄能有十六岁就差不多了。

“行行行,去去去。”

楼谏现在都有点烦他,心想自己当年有这么缠人吗?

跟条追着人脚后跟咬着不放的小奶狗似的。

他们去了这周围挺大的一家大型连锁超市,因为楼谏预备做糖霜饼干,要买的东西还挺多的。他之前其实也没怎么做过甜点,纯粹是一时起意。

七夕快到了,超市里面列了一大排的粉红色购物墙,看得人眼晕。

殷刃一边在手机上查攻略,一边推着购物车进了面粉区。

“鸡蛋家里有,不用买了。还要糖粉,低粉,黄油。等等,这个糖霜要怎么做啊?”

“别忘了买模具,不然那个图案出不来的。”

殷刃凑在他身边,歪头看他手机。

“知道啦!”

楼谏拿了一小袋分装的800g糖粉,还有一袋1200g的,双手托着比较了一下。犹豫了一下还

是拿了那份大的,也许以后还会用呢,他心想。

他们两个看起来都年龄不大的样子,脸又长得一个比一个好看,少年气十足。

时不时就有路人偷偷看他们。

楼谏是已经被看习惯了,殷刃有点尴尬,一直低着头不敢看人。其实他很少来超市这种人多的地方,或者说如果不是楼谏带他出来,他一个人是绝对不会来的。

但是有楼谏在身边,他就感觉,人群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低粉就是低筋面粉吧?”

楼谏蹲下身子看着面前的几袋写着不一样名字的面粉,都有点晕。

怎么面粉还分这么多种类啊?

对,低筋面粉的话,小哥你就拿你手边那袋就行!?”

一个看起来有些年纪的女导购从另外一排货架后面走过来,挺热情地搭话。

“你们这是打算要做什么啊?”

“呃,黄油糖霜饼干。”

“那就没错。”

帮人选好了东西,导购也没忍住多看了他们俩几眼,夸道:

“你们是兄弟吗?长得都真俊啊!”

殷刃愣了愣,刚要反驳,却被人勾住了肩膀。

楼谏像只大猫一样趴在他身上,笑得懒洋洋的。被他压住的身子僵了下,停在了原地,不动弹了。

“没错,这是我弟。”

“他有点自闭,你快别逗他了,他又该害羞了。”

殷刃嘴唇动了动,到底还是没说话。

不光是买了原料,还买了打蛋器,还有一堆漂亮的碗筷和家庭用的厨具之类。因为买的东西有点多,超市送了他们一次抽奖转盘的机会。楼谏挺开心地去推了一把,本来是冲着大奖去的,结果只摇到一只有点丑的绿色鳄鱼玩偶。

他挑了挑眉,塞到了殷刃手里:“拿着玩吧,小孩。”

殷刃无措地捏了捏那只玩偶,鳄鱼长大了嘴巴,在他手上“哇”地叫了一声。

“鳄鱼是这么叫的吗?”

他小声嘀咕。

回到家,等超市买的东西送上门来,楼谏就开始折腾那个不知道买回来用没用过的烤箱。

好在最后的成品也还算是不错,他特地没放太多糖,不算是很甜,尝了一块吃起来酥酥脆脆的,带着微微的鲜甜。

刚烤完拿出来的时候,整个别墅的一楼都充满了甜蜜的黄油香气。

“肚子还疼不疼了?”

楼谏手里捻着一块,站在沙发后面,在殷刃的面前左右晃了晃。

殷刃原本正躺在沙发上面看一本画集,扬起头来,眼睛跟着那块饼干走。

“不准多吃哦。”

楼谏受不了他的眼神,手往前一伸,饼干就被叼走了。

殷刃咬得大口,舌尖无意地从他的手指上舔了一下,楼谏收回手来,莫名觉得有些不自在,咳嗽了一声。

“好吃吗?”

被投喂的殷刃眼睛都亮晶晶

,差点闪出爱心来。

“超好吃!”

楼谏心里面的满足感就瞬间爆棚,拿了个漂亮的小盘子给人装了几块,笑眯眯地看着他盘腿在沙发上吃得很香的样子。

“你,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殷刃吃着吃着,却又吸了吸鼻子,长长的睫毛打下来,又湿漉漉地黏成了两片小扇子。

“我爸妈都没对我这么好的。”

——他们都不要我了。”

楼谏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强撑着笑了笑。

“没事,我爸妈也不要我了。没有爸妈又怎么样,这个世界上好多人都没有爸妈的,没什么大不了!”

他在殷刃的身边坐下,从脑海里面搜刮出几句安慰人的话来。

“就像是你看那些爽文里面的男主,基本上都没有几个是有父母的,说明……无父无母,这是主角才有的特殊待遇啊!”

“哦。”

殷刃又吸了吸鼻子,并没有被他很安慰到,伸出手戳了戳一块雪花形状的糖霜饼干。

“但是我还是觉得有爸妈陪在身边挺好的,就算是不当主角也没关系。”

楼谏见不得他这样子,凑过去将他的脸扭过来,在他还有点鼓鼓的脸颊上很响亮地嘬了一口。

“那我以后当你哥吧,既然我们两个都是没人要的,那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殷刃没说话,认认真真地吃饼干。

楼谏将他抱进怀里,拍了拍他的后背,殷刃埋下头悄悄去将脸贴在他的锁骨窝里。

他们是两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在这个夏日里游荡到了一起,悄悄贴上了彼此的胸口。

……

就是从这天开始,殷刃就开始喊楼谏哥了。

楼谏一开始的时候听着还别扭,心想他们之间的关系现在看来怎么有点复杂。

到后面就听习惯了,心想叫就叫吧,随便他了。反正这辈子有他护着他就是了。

短暂的假期很快就结束,备考的生活还是一样过得枯燥无味。

离高考越发近,时间更紧了,他们两个呆在画室的时间就越发多了。因为他们两个画画又都是很有天分,在他们那间学生并不多的小画室里面就是天花板级别的存在,老师口里面的表扬对象。

经常就看见老师恨铁不成钢地对着其他同学说:“你们怎么就不能学一学人家!”

殷刃每次听到都会脸红,他之前可是从来都没有这样当成正面典型表扬过的!

之前在望钦高中的时候,就算是他已经很努力了,文化课的成绩也只是中流偏下。

突然间就成了别人的学习典范,成了老师口中的好学生,第一次享受这种待遇,还是有点不太适应。

楼谏就每每来说他:“那你看,你就是画得好嘛!你自卑什么,给我挺起胸来!你就是天才!”

画室里面很多同学都是临时抱佛脚,因为文化课成绩实在是太差了,所以才向来试一

试能不能弯道超车有个学来上的,可能之前甚至一点画画都没学过。

好的坏的?_[(,水平自然都良莠不齐。

殷刃看一看自己画的,又悄悄往后,趁着别人没发现的时候瞄一眼,看一看别人画的,心里面难得就有了点信心。

……那的确还是他画得好。

原来自己还是挺厉害的嘛!

今年的八月份中旬就是七夕,两人第二天来画室的时候各自收到了一大堆的情书,后座的男生笑着说他怀疑旁边学雕塑的都有过来送情书的。

“有个女生写了两封,给你们每个人都塞了,笑死我了。”

楼谏扬眉。“真的假的?”

“如假包换!”

后座立刻八卦起来,一时没注意嘴瓢了一下。

“嘿,因为就是我帮她塞的嘛!那我能不知道?”

“哦,原来是你啊。”

楼谏就说他们班里面肯定有小内应,不然怎么情书都塞得这么准。

“你不会还收人东西了吧?”

他就有点怀疑地看着后座。

“咳咳。”

后座有点心虚,马上转移话题。

“然后啊,我就问他,你到底是喜欢他们哪个啊!你怎么能这么不专情,情书都给人写一样的,你猜那个妹子说啥?”

殷刃坐在旁边看课本,有点不想参与进这个话题。

他对于这种事情本来就很害羞,也不是很感兴趣,但是后座挺手贱,非要过来戳他一下。

“说什么?”

他无奈,只能低低应付了一句。

“她说你们两个的脸她都挺喜欢的,随便给哪个她都行哈哈哈哈哈!”

殷刃在那边想了一会,还是没有想出来这里面的笑点究竟是在哪里,只觉得对方有病,从课桌里面拿出耳塞塞进耳朵里,不理人了。

小孩儿现在在外面可高冷了,一般都冷冷淡淡的样子,其实只有楼谏才知道他其实是害怕和人说话。

不过这样也总比他刚开始那样胆怯社恐的样子好多了,楼谏感觉自己的教育有了很大进步!早应该给他颁发一个金牌儿童教育专家的奖状,很是欣慰地拍了拍殷刃的肩膀。

如果不是因为现在都是高三,大家还是学习为重,估计收到的情书还要再多上一倍。毕竟这么帅又画画好的帅哥,可能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啦!

有的人在送情书,有的人在磕cp。

画室里面有几个小姑娘就总是偷偷地在上课的时候看他们,还窃窃私语,说着说着就偷笑起来。有一个女生这天可能终于是忍不住了,悄咪-咪地戳了戳殷刃。

没办法,其实光是从外表上来看的话,女生还是觉得殷刃明显看起来更乖更好接触,就算是他常年脸上也没个笑,有时候看起来有点高冷的样子。

“喂,殷同学。”

殷刃本来正在画速写,打算五分钟内画完,给自己卡了时间的。

于是

被打断的时候就有点不高兴。

不过他这个人就算是不高兴也不会说出来,只抬起他那双阴沉沉,比旁人颜色更深的眼珠子等着人说话。女生一时之间有一点被他的眼神吓到,这还是她第一次和人搭话,没想到对方性子这么冷。

楼谏和殷刃两个平时来画室就只是上课画画,也不在这里住宿,上完课就走,实际上和画室的众人之间的交际也不算是很多。

很明显是给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女生再开口说话的时候就有点小心翼翼。

“我,我其实就是有点好奇,你和楼同学,是一对吗?”

注意到殷刃的脸色又冷了一冷,她连忙给自己打补丁。

“哎呀我就是有点好奇,就,随便问问啦——你要是实在不想回答也没关系!就是看你们整天都呆在一起,关系似乎很好的样子。”

“别乱想,那是我哥。”

殷刃皱眉,心里有点烦,应付了一句就低头想要继续那副还没画完的速写。

他不想将这种感情的事情拿到明面上来说,更别说他自己现在都还在纠结期,又怎么能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哦,原来只是哥哥而已吗?”女生明显有些失望。

殷刃拿着画笔的胳膊却一重,肩膀上面压上了一条胳膊来。

“呦,这是在画什么呢,让我看看?”

一团蓬蓬的小白毛凑过来,带着点草莓牛奶香波的味道,殷刃想都不想用就知道来人是谁。家里新换的洗发水,买电饭煲送的儿童款,他嫌弃太幼稚了不肯用,楼谏自己用得却很起劲。

最近楼谏头发长长了点,就又新去理发店,将他那一头白毛的发根补染了一下,还稍微烫了点卷,看起来有点软乎乎的,手感摸起来特别好。

这样一头怪异的白毛,如果换成是任何一个高三班级里面都会被叱责为异类,并且马上被班主任提溜出去修理成为光头。

但是如果是一提到,这小孩儿是学艺术的!似乎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了。

并且楼谏还长得很帅。

别的不说,烫了头发后,楼谏的身高看起来都比原来更高了两厘米,这其实不过是虚假的增高。楼谏却还是自信地觉得是他最近严格进行的食补菜单有了效果,挺开心。

倒是和他一起的殷刃身高最近是切实长了不少,他原本营养不良有一大半都是肠胃的问题,饮食作息正常后,身高也跟着蹭蹭往上长了上去,眼看就要比楼谏还高了。

“不错不错,小殷同学最近进步很大嘛!”

“——不过还是有一点点改进的空间。”

楼谏勾住殷刃的画笔,随意地在他人物草稿的胸口和大腿的位置上改了两步,尽管只是很简单的两步,但是明显能够看出来整体的轮廓感一下子好了不少。

又是这样。

殷刃鼓了鼓脸,那点没藏住的孩子气就又露了出来。

不管自己再如何努力地学,似乎和对方比起来都差了一点。他也不是

非要和对方争什么第一,就是有的时候觉得有点难受。

……具体为什么难受他也说不上来。

“好啦,别总是一副不开心的样子了。哥今天中午带你出去吃大餐好不好?”

楼谏扯了扯他的包子脸。

“不想吃,又不是你做的。”

殷刃有点不开心地扭过头去。

最近因为他们实在是太忙,楼谏有段时间没有好好投喂他了,一直是吃的所谓营养定制外卖,味道倒是不错,但是殷刃也还是不开心。

他突然又想起什么来,抬头就看见对面的女生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们,还用手捂住了嘴,一副磕到了的表情。

殷刃更烦了。

尽管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烦什么。

……

楼谏的确是带他出去吃大餐,毕竟不吃白不吃。

他曾经的老板魏溪请客,他今天过生日,把身边能够请到的人请了个遍。魏溪向来都是爱热闹的人,他对朋友义气,身边的朋友也对他义气,有来有回的,人缘好得不行。

浩浩汤汤的人一桌子甚至都坐不下,还开了两桌。

“我转过年来就三十五岁了,今天非常感谢大家能来,我在这里感谢各位多年以来对我的关照了,以后也请多多指教!”

魏溪红着眼睛举起杯来,自己先干了,周围一片叫好的声音。

楼谏趁空给小孩儿的碗里夹虾丸,殷刃自然是不能喝酒,楼谏于是就也没喝,老老实实地陪着他在一边喝橙子果汁。

有人闹上头了要来劝酒,楼谏就笑了笑,伸手将殷刃的杯子盖住。

“没成年呢,还是小孩儿,你们喝你们喝。”

人声嘈杂,觥筹交错。

人一多殷刃就又开始有点自闭,楼谏在一边催他吃东西,一边老母亲一样猛猛给他夹菜。

“你怕什么,赶紧吃,吃完了我们还要回去上课呢。”

“哦。”

殷刃用筷子戳戳自己盘子里一动不动的炸鱼条。

“哥,你是怎么认识他们的啊?”

主要是魏溪这帮搞摇滚的,身上都喜欢穿几个环呀,打几个耳钉啊,穿点暗黑系的服装啊什么的,总之就是看起来就有点不正经。

看起来就像是一帮社会闲散青年……不过实际上好像的确也没差。

“我之前的一些朋友。”楼谏也不想和他详细说这些。

“我在酒吧打工的时候认识的。”

他笑了笑,又安慰人。

“只是看着坏,其实都是些挺好的人,都是装的。”

这个他倒是信。

殷刃一边往嘴里塞鱼一边想。

他当时刚看见哥的时候,也以为对方是很坏很坏的人呢,差点报警把他抓起来,后来才觉出他的好来。

“你之前在这种地方打工啊。”

他想了想,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就又悄声凑到人身边咬耳朵。

楼谏也悄悄咬回去。

“是啊,我不是和你说过吗?我之前没钱,过得可惨了。到处打黑工,还被坏老板拖工资不还,差一点就被骗下海去做牛郎啦!”

殷刃不怎么信他,他这个人嘴里向来没几句真话,信口开河更是常有的事儿。

他小声嘟嘟囔囔。

“你要真的去做了牛郎,我就去你店里,天天点你天天点你。”

“——反正我有钱。”

过了一轮敬酒,楼谏上去单独和魏溪说了两句话,就拉着殷刃和对方告辞。

他们倒是真的来吃饭的,下午还有课,真推不了。

好在魏溪当然也知道他们还在上学,倒是仔细打量了一下躲在楼谏身后的人。

“这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个小徒弟?”

殷刃眨巴了下眼,眼神里面就透出一点不自知的清澈愚蠢来。

他平时不怎么看朋友圈,也不知道楼谏在这里给他安排了一个什么样子的形象。

“这不是看着挺帅气挺聪明的嘛!”

“现在是我弟了,和我一届的小孩儿。”楼谏说。

魏溪一听就忍不住笑,拍拍人肩膀。

“你这话说得,明明你也就是个小孩儿啊……去吧,哦对了,考试要好好加油啊!”

自此之后又过了一周,明明已经快到九月,天气却愈发得热起来了。窗外的蝉鸣声不绝于耳,虽然开了空调,但是楼谏却还是觉得有些盗汗。

空调开多了就有点空调病,出门的时候觉得有点头晕,头重脚轻的,说不上来的难受感觉。晚上的时候也不是很能睡得着,翻来覆去地难受,他索性关了空调开了窗,爽爽利利地在屋子里面出了一身汗,然后钻进浴室里面去洗了个澡。

他们到家的时候现在都挺晚,基本上也都是十点了,不过比起其他的高三学生还是要轻松很多的。

据说好多学生都得要十一二点才能回来,惨得很。

楼谏这段日子也过的不错,脱了衣服洗完澡对着镜子看的时候,觉得自己的腰上都多了一点肉,捏起来软乎乎的。

“还是要锻炼起来啊。”

他把那点软肉在手上掐了掐,怀疑自己是不是有点胖了。但是看脸的话却又看不出来,体重也只稍微重了一点儿,还是没到标准的体重线。

“等什么时候买台跑步机吧。”

他在心里面打定了主意。

“正好也能带着小孩儿一块锻炼身体。”

头发湿漉漉的,因为是夏天他也懒得用吹风机吹,太热。

只是走到了露天阳台上面,等着它自然吹干。风挺凉快,他靠在阳台上面,却看见旁边殷刃也还没睡,隐隐约约的一道影子隔着纱窗走来走去。

手放在耳边,是在和人打电话的姿势。

楼谏原本还算是挺好的心情一下子就坏了起来,就算是告诉自己不要乱想。

但是想来想去,能主动和对方打电话

的也只有白盛忻。

他往前凑近了一点,悄摸摸挪到靠近的这边阳台上,果然就从窗户玻璃缝里面隐隐约约地听见了几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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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

“……你下周要来灵都吗?”

“好,没有问题,只是……”

行行行,原来是还有点不太确定的,这下子确定了。

尖尖的犬齿不由得又有点痒,想咬人。

说实话,最近实在是过得太舒服了,楼谏都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想起过白盛忻了。

他自己也刻意地放纵着自己去忘记了曾经发生的一切,人的记忆是最有欺骗性的,很多苦痛的东西过十年的时间再去看,就也觉得不算是什么。

曾经以为天大的事情,也不过尔尔。

就仿佛他的生活从来都是如此平淡。他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和身边的同学没有什么区别的高考美术生。

只是当那伤口再次被人意外揭开,才发现里面的伤口没有愈合半分,仍旧鲜血淋漓。

楼谏重重吸了一口气,压下自己的心情。

假惺惺地去热了一杯牛奶,端着去敲隔壁的房门。

“砰砰砰!”

敲门声一响,整个房间里面很快就安静了,殷刃有点慌乱地将房门打开一半,露出半张脸来,从小到大都没说过谎,脸色绯红一片。

“干嘛,我,我正要睡觉呢哥!”

“哦,原来是这样啊。”

楼谏笑得温文尔雅,不动声色。

“我刚刚听见你房间里面有声音,还以为你没睡,在和谁打电话呢。”

“啊,是我,我在背课文。”

殷刃的脸颊微红,从他的手里面接过牛奶,说了声谢谢,赶紧转身又把门关上了。

连点光都没露出来。

楼谏站在他门外磨了磨牙,心想真是一只小白眼狼,白养你这么久。怎么旁人和你招招手,你就屁颠颠和人跑了?小没良心的!

还有就他这撒谎技术,能有人信才有鬼。

算了,这事儿还是不能急……

头发还没干透,湿湿地往下耷拉到脖颈上,今晚横竖都是睡不着了,他转个弯就上了三楼的画室,提溜画架和画板下来到了二楼的露天大阳台上。

月光正好,墙上的三角梅一大片一大片地开,粉色的雪团一样从石头围栏上面淹下来,凉风吹来,花影乱晃,有几枝垂落到淡青色的台阶上,是很浓烈的毫不收敛的繁华景象。

楼谏的心稍微静了下来,重新在画板上面绷开一张画布,提起笔来。

三角梅明明是没有香气的,他却似乎能够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气,是已经腐烂的尸体的味道。浅淡明媚的粉色,也像是从艳丽深褐色的血红色褪来的。

他又想到血,想到尸体,想到他曾经废掉的那只左手,想到病床前面不断尖叫着的心电监护仪,想到很浓很浓的比夜色还要更深的黑暗。

一夜未眠,他画到月亮快

落了才收笔,看着面前的半成品画像无奈地笑了笑。

明明看见的是花,但是他画出来的却像是血。

血洇在空中,从巨大的白色月亮上落下来,又被花簇拥着,像是在最繁华最盛大的时候迎来属于自己的死亡,有种很惨烈的难以描述的残酷美感。

——可是,他再也画不出曾经少年时候的自己能够轻易画出来的画了。

他有些悲哀地在心里平静地想。

“早。”

等殷刃醒过来的时候,就看见楼谏已经坐在餐桌前面吃着三明治了,面前放着一大杯咖啡,脸色看起来有点颓废,但是眼神却格外的有神,甚至有些亢奋了。

“哥你昨晚没睡呢,就画画?”

殷刃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已经看见了被搬到走廊来的那副画架,楼谏这次的画有点大,也挺重的,没搬回画室里,丢在二楼的过道里就完事了。

“嗯。”

楼谏又灌了一口咖啡,将另外一份夹了火腿的三明治推到他面前。

“你的。”

殷刃有些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你这样不好好休息是不行的。”

“就你多嘴了?还管上你哥了是吧。”

楼谏将三明治塞他嘴里,殷刃咬住一口嚼了嚼。

“你画得是什么啊?”

他刚才看了好一会儿,其实没看出来楼谏画的究竟是什么,但是却本能觉得有种很诡异的美感。让人看了有点害怕,但是却的确好看。

“谋杀。”

楼谏没抬头,吐出这两个字来。

殷刃呆愣愣问:“谁死了?”

“别问了,不是你该懂的事儿,你就好好画你的素描水彩静物图就行。”

殷刃有点不满,觉得楼谏又把他当小孩儿了。

其实楼谏有几年都没有正经地画过画了,那种随笔和习作不算。

他上辈子后来的手根本画不了,最近陪着小孩儿找了找感觉,才依稀能够感受到曾经在他身上的天赋并没有离他而去。

不是每一天晚上的月亮都一样好,为了等到合适的光影,楼谏连着几个晚上都没怎么好好睡觉,一直到将那幅画画完,整个人都感觉掉了半条命。

但是他灵感上来了,不把画画完就全身都不舒服,就像是他灵魂里面的一部分被塞进这幅画里面了。

画完之后他自觉完成了一件大事,对最后的成品挺满意的,还挺得意的给宴修祁拍了张照。

楼谏:新画的,如何?评价一下!

宴修祁:不错不错,话说我怎么感觉你的画风现在更成熟了,比之前画得还要好。

楼谏:废话,我已经老了,能不成熟吗?

宴修祁:才十八岁而已,扯什么老,你要是都老,那我不得半截身子都埋进土里了?

宴修祁:正好,最近帝都有个私人画廊有个还挺大的青少年画家油画比赛,你这画抽空给我邮过来吧,我帮你报上名。

他又想了一下,觉得快递可能不太好,太暴力了怕给弄坏。

宴修祁:算了,你先丢在你画室里吧,等我下周有空找你去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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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谏不置可否,他的脾气其实也还是没怎么改,只喜欢画画,对除了画画之外的很多事情都是有点无所谓的态度。

宴修祁炒作这种事情熟练得很,他也懒得去管更多。

画完这幅画他和画室那边请了天假,结结实实地在家里睡了一天,睡得头都昏昏沉沉。等到晚上的时候,这才饥肠辘辘地穿着睡衣起来觅食。

他原本以为殷刃已经睡了,结果一看一楼的厨房里面还亮着灯,殷刃本来坐在沙发上面玩手机,看着他出来瞪了他一眼,从厨房里面端出一碗面来。

香气扑鼻,新做的手工蟹黄面,上面还铺着一层厚厚的沥过的蟹黄,浓浓的油脂其实有一点腻,但是实在是太鲜了。

楼谏用筷子将上面的蟹黄搅散开,卷起来吃了一口,咸甜鲜滑,绝!吃得他眯起了眼,一口下去感觉自己的整个人生都有价值了。

还是活着好啊!

“好吃不。”

殷刃淡淡坐在他旁边,手机上外放开了声音,打着猫咪消消乐,他只玩这一个游戏。

楼谏忙着嗦面没回他,等到一份全都吃完才心满意足地摸了摸肚子,往沙发上一躺,手臂就搁在人大腿上,有点腻歪地和人撒娇。

“我家宝宝真厉害!都会自己做饭吃啦!”

殷刃冷哼一声,用手机下面在他的脑袋上面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不然光等着你给我做,我不早就饿死了。”

“不错,有我的八分水平了!再努力努力,争取超越!”

楼谏吃人嘴短,也不生气,毛毛虫一样卷着毯子,往前蛄蛹了几下身子,就躺在殷刃大腿上,仰头看他漂亮尖瘦的下巴。

殷刃的消消乐就有点玩不下去了,他和楼谏相处得久了,现在其实已经不怎么那么容易脸红了,只是有的时候还是受不住。

楼谏有时候太缠人了点。

一点逼数都没有,在他的心里,他们两人之间就没有什么所谓的过界一说。

他有时候都想不明白,怎么看着对方在画室里面和别的同学相处都还挺冷淡的挺有边界感的,怎么到了他这里态度就完全不一样。

不过如果楼谏真的像是对待外人那样对他,那他恐怕又要更难受了,总之怎么都是别扭。

心里有事儿,玩游戏就不认真,就算是右手在刷刷刷,挺久都没打出连续消除的音效来。

楼谏往他屏幕上看了一眼,扬了扬下巴。

“啧,怎么玩这么菜的呢?右边最下面那三个大脸猫是看不见吗?”

“我怎么没看见,是打算凑六个的,怎么我打个游戏你还要管啊!”

殷刃嫌他烦,把他脑袋拨弄到一边去,不让他看了。

楼谏也不在乎,顺势又躺下来,刚吃完饭肚子里面还热乎乎的

,他舒舒服服地捉了他的左手放在自己手里面玩。

他们两个人的手贴在一起,手心对着手心交缠在一起。

上辈子这辈子都是左撇子,画画的时候只用左手,所以有时候有些画法就和老师讲得也不太一样,都要慢慢地自己摸索着来,刚开始的时候也受了些磋磨。

少年的手指都瘦长,是骨节分明的那种精致的漂亮,手指长得要命,猛地一看小指都有正常人中指长。楼谏的皮肤颜色还要更冷一点,殷刃的则是挑了一点透明的粉,但是都挺好看,两只手合拢在一起的时候更是好看得像是一副画一样。

楼谏揉了揉他手指的关节,将他白天画画用得有些僵硬的肌肉搓揉出一点热意来,才拉过来在他的中指外侧上面亲了一下。

他的嘴唇很热,还很软。

手下一滑,手机里面传出游戏失败的音效来。

“你可要千万记住,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要让这只手受伤,这是你用来画画的手。这比你的命都重要。”

楼谏又絮絮叨叨道。

万一以后出了车祸啊,或者是被人撞倒了,或是别的什么时候,人其实下意识会去扶地面,你也不要下意识就用这只手去扶,不然万一受伤了,你后悔都来不及。?”

“好啦,知道啦。”

殷刃刚才被他拿着手玩的时候其实就有点脸红,只是还强撑着重新开了一局。

“我等着去买点护手霜来,好好养一下,毕竟这么好看的手可不能出事。哦,然后以后你也不准做饭了要不,万一切菜的时候切到手怎么办?上次我还从超市里面买了一整盒的塑胶手套,怎么之后就怎么都找不到了……喂喂喂,你记住了没有啊,喂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楼谏有点不放心地追问他。

殷刃的手腕还被他虚虚地抓着,此时他的手像是被烫到了一样,在他的掌心里面轻轻蜷缩了一下指尖。

“嗯,记住了。”

……

转过周,白盛忻果然到灵都来了。

殷刃在画室里画画的时候接到了他的电话,偷看了一眼身边的楼谏,悄悄走出去接了。

“阿刃,你现在在家吗?”

白盛忻的声音永远低柔动听,就像是他这个人一样,永远挑不出来一点错处。

完美得像是一个被精心雕琢出的假人。

“啊,我不在家,我……现在在学校呢。”

殷刃蹲在草坪边上。

不知道怎么,总觉得他这个电话打得有点偷偷摸摸,像是背着男朋友和人偷情一样,悄悄用手挡住了手机话筒。

其实他最近没和白盛忻怎么联系,自从他上次和对方视频,被楼谏冲过来坐在他身上,对着他又亲又抱的发疯后,他就总觉得看见白盛忻的时候有点尴尬。

他后面试着和对方解释了,说他们不过只是朋友,开玩笑的……

白盛忻也只是笑了笑,好像就这么过去了。

两人彼此

之后不约而同,都没提楼谏那事儿。

“今天中午一起出来吃个饭吗?好久都没有见到你了,上次我的订婚宴你也没有来——”

殷刃嘴唇蠕动了下,想说自己其实是去了的,对方的名单上面应该有他的名字,只是对方把他忘了。

只是最后他也还是什么都没说,保持着沉默,继续听着对面说话。

白盛忻其实本来也没有希望他的回应,在过去大部分的时间内,殷刃在他的眼里就一直都是自闭沉默的漂亮花瓶。

随便哄一哄就能很听话。

白盛忻温声软语聊了半天,最后却还是回到了画展的事情上来。

“我上次委托你帮我画的那一副参展的画,阿刃你肯定已经画完了吧?”

“嗯,嗯啊……画,画完了。”

殷刃掐住了自己的手心,指甲稍微有点长了,在柔软的皮肉下留下淡淡粉色伤痕的阴影。

“我就知道你肯定可以的。”

他听见电话那边的人尝尝舒了一口气,又接着不断地说着。话语结束的终点,是约他下午的时候在别墅的画室里面见面。

阳光从头顶的梧桐缝隙里面投下来,有点刺拉拉地晃眼。

殷刃伸出手挡了挡,心里有点钝钝的难受,他又想起之前他第一次和白盛忻偶遇的时候来。

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没人管很久了。

父亲整日不回家,是游荡在外的浪子。

他活得像是一只昼伏夜出的大型寄生虫,甚至找不到自己存活在这个世界上面的意义。不喜欢出门,也不喜欢和任何人说话,他完全将自己的内心封闭了起来,结成了一只小小的茧。

偶尔阳光好的时候,他会支起画板,在院子里面画画。

小楼附近基本上很少人走,层层叠叠的爬山虎挡住了路人向着里面窥探的好奇视线,直到秋天,爬山虎的叶子一片片地掉下去,他画中的场景也越发哀泣苍凉。

那天他看见有人停到了外面,身姿轻盈,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色风衣。

那就是白盛忻第一次和他见面。

“你在画什么,能让我看看吗?”

他的声音温柔,黑眼睛有些好奇地从栅栏外面看过来。

殷刃难得为他开了门,不是因为他的话语有多特殊和动听,而是因为那个样子的白盛忻真的很像是他的妈妈。

她也最喜欢穿白色风衣,柔软轻盈地飘荡着走上楼来,是枝头半开未开的白茉莉。

……青年停在门口的样子,就像是她回家了一样。

之后就是相识,然后又很凑巧的,他成为了自己的油画老师,一切就像是流水一样自然。

殷刃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见钟情,他在此之前从未接触过爱情这种东西。

但是他的世界里面的人实在是太少,所以每一个都要被他仔细地记下来一刀刀地刻在心上。

他其实是一个很矛盾的人,不是很在乎外界人的很多评价,却

又愿意对每一个被允许进入他世界的人付出自己赤诚的真心。

只是很多年后,殷刃才想明白?[(,并不是所有人都配他付出真心。……他对别人好,只是他喜欢,别人就算是拿他的真心去喂狗,也随他们去。

是他乐意给的。

可是,是白盛忻变了,还是他变了呢?

他打完电话没马上回画室,站在楼下发了会呆,阳光将他的后背晒得暖洋洋的,等回了画室,楼谏伸手在他的身后拍了拍。

他的手很凉,很快就将那点热乎气沾掉了。

“做什么去了?”

“我,出去透透气。”

殷刃低声说,又继续画那副没画完的画,努力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是画画的手都不太稳。

楼谏眯了眯眼。

阳光落下,石膏人像脸上的影子移了移,投下一片暗暗的影子。

楼谏回头看了一眼这间最角落里的小画室,现在算是自由练习的时间,只有最后面一排有一个男生坐在画板后面玩手机,没画画,刷短视频嘿嘿笑出了声。

“殷刃,你知道吗?”

他放下了画笔,站起身来将手搭在殷刃的肩膀上,是一个距离很近的很亲密的距离。

殷刃的身子明显僵了一下,他听见楼谏说话的气息缓缓吐到他的后颈上,他整个上半身都麻了,鸡皮疙瘩激起一片。

努力控制着自己想要逃离的冲动,他听见楼谏又继续说道。

“你是很有天赋的,你的这种天赋和其他人的天赋都不一样。这种东西,可以将你带到很高很高的地方去,那是现在的你所想象不到的位置。”

“你未必对那个位置渴求,但是殷刃……”

楼谏的声音低低地沉下去,这是他第一次用这样哀求的语气。

“算我求你了,给你自己一个能够看看外面的机会好不好。”

两人的视线快速地在空中交错了一瞬。

殷刃的心中一慌。

明明哥不应该知道自己过去帮白盛忻做的那些事情的,但是莫名的,他就是觉得对方那双浅色的眼睛已经将一切都看穿了。

他咬了咬唇,像是一条即将在这种灼热阳光下被炙烤到死亡的阴暗蛆虫,无所遁形。

“不要辜负你的天赋。只有你的画作上面光光正正地写着自己的名字,那才是你的作品。”

楼谏在他的肩膀上一拍,站起身来。

第一次没有等他一起,就自顾自地走出了画室的大门。

游荡出画室的时候,楼谏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无力感,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四处游荡的幽魂,眯起眼睛看向头顶炽热的阳光,懒懒散散地走着。

一时之间,感觉快要被晒化了。

有个同画室的同学在走廊里迎面走来,和他打招呼,邀请他去吃午饭,转而又问他怎么没看见殷刃。他们两个向来都是同出同进,在外人看来就是关系好得不得了。

“哦,我身体有点不

舒服,正打算先回去。”

楼谏有点敷衍地扯了个谎。

“那你好好休息啊,我就看你脸色总是发白,身体不怎么好的样子。有空去吃点中药调理调理啊!”

同学还算是关切地回他一句,转头就看见楼谏晃晃荡荡地丢了魂一样往前走,一头差点撞在路边行道树上。

同学伸手:哎?!!

下了楼,在马路牙子上蹲了一会,楼谏脑子更晕了,捂住额头的红痕,眼前的金花都开始往外冒。

他现在又要去哪儿?

总不能回家,要是真的和白盛忻撞上,他脾气一时控制不住,一不小心把人给弄死就完了。

关键是他还真不一定能保持冷静。

真是越活越过去了,他最近觉得自己不知道的东西越来越多,甚至连自己是个什么样子的人都看不清了。

他在地上蹲了刚一会,就有一个看起来六七岁大小的,穿着蓬蓬公主裙的小女孩拿着一袋分装小雪糕走了过来,递给蹲在地上的楼谏一支,声音脆生生地:“哥哥,请你吃!”

楼谏仰起头笑了笑,接过雪糕摸了摸她的头:“你都给我了,你自己吃什么?”

“这一袋有七个,我还有六个。你长得好看,我分一个给你吃。”

小女孩抿嘴对他笑笑,脸红红地向着等着一边的家长跑了过去。

好嘛,原来还是个小颜控。

楼谏乐了。

对她挥了挥手,将雪糕塞进嘴里,哈密瓜味儿,甜滋滋地凉,从嘴里凉到心底。他感觉心情好了点,吃完雪糕条眼前没有那么晕了,也终于知道自己要去哪儿了。

坐上车的时候,他瞄了眼自己的手机,发现不过是一会没看手机,小孩儿就已经连续给他发了好几条微信来,语气里面多少带着点委屈巴拉。

小狗还不知道自己已经翻车了,还在疑惑是不是自己露出了什么马脚,因为楼谏的突然离开急得直跺脚。

【哥你去哪儿了?】

【哥你今天中午还回家吃饭吗?】

【哥怎么不回我消息?/哭哭表情包】

【哥你别这样,我错了好不好……】

【我先给你道歉好不好,不要不回我消息】

……

【理理我嘛,求求啦】

楼谏看了又看,到底还是没忍心。好歹是自己养了这么久的小狗崽子,怎么能说放手就放手不管?

【我出来静静心,别担心,今晚上就回去。】

他打字说道。

那边几乎是秒回他。

【好哦,那我在家里乖乖等你回来。】

【www.youxs.org】

【www.youxs.org】

喉头动了动,楼谏又有点想笑,心软乎乎的。

转而他有些烦躁地退了微信,将手机息屏塞进了口袋里。

他有点不懂,怎么有人能同时这么乖,又这么哏,认

准的东西死都不回头,让人想要生气又气不起来℅,只牙根痒痒。

“小哥,你给我的那个地址,是往这条路走,没错吧?”

思绪被出租车司机的话给打断,楼谏将手随意搭在车窗上,向着外面看去。

眼看车外的风景里高楼大厦逐渐消失不见,连绵的农田泛着翠绿的浪波,蔬菜大棚一小片一小片地连着。渐渐地,农田也少了,苍翠高耸的山崖逐渐出现。

他们现在已经行驶出了市区,向着灵都以北的星峰嶂方向走去。

“啊您跟着导航走就成,就去……明澈湖疗养院。”

明澈湖疗养院,楼谏其实很是不想来这个地方。

这是一家高档疗养院,位置就在灵都之外山清水秀的明澈湖旁边,旁边这一片都是高档的别墅度假区和农家乐,只是看地理位置就肯定不是家便宜的疗养院。

他上辈子依稀瞄过一眼账单,光是各种种类繁复五花八门的收费疗养栏目,一个月也不知道得多少钱。

妥妥地瞄准的就是目标群体——就像是他爹那样的有钱没良心的人。

……贵没事啊,有的人就是要喜欢贵的,越贵越好,越珍奇越妙,不然怎么才能显出他对人的好来?

自他重生之后都已经过了这些个月了,他可能的确是个没有良心的白眼狼,竟然从没有想到来看他那个住在这里的,已经疯了的母亲一眼。

楼谏垂下眸子,手指不自觉地捏来捏去,发出轻轻的脆响。

人总是趋利避害的,就像是有很多痛苦的回忆,只要不去想,就会慢慢地忘掉。

有很多身边的人,因为距离太远,于是就忘记了曾经被那人加在身上的伤害,只记得那人对自己的好来。

……就像是他母亲一样。

他母亲最开始的时候也不是疯子,她是被他父亲一点点逼疯,逼进疗养院的。

出租车在一座古香古色的农家小院前面停下,楼谏顺着一条还算是宽敞的山路网上走了十几米,来到了刻意装饰得低调奢华的大门前。

明澈湖疗养院有着一套完善的参观通道,甚至还专门修建了一条来讲解自己品牌文化的玻璃展示长廊,从高高的曲折栈桥上面往下看去,就能看见明澈湖波光粼粼的湖面,就像是它的名字一样。清澈得像是一面镜子,没有一丝尘埃。

每年夏天灵都市民们都会聚在这里办夏日音乐节,虚拟的破碎烟火从湖面上升起来,倒映在湖水里,很美。

楼谏借着参观的名义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负责指引他的向导小姐素质明显极好,一路上温声细语,就算是看着楼谏还是有点未成年的少年样子,但是却一句话都没有多说。

“这位先生,您这次是为您的哪位家人来的呢?我们这里是细分化的管理方式,根据不同的年龄和不同的病症类型,可以选择不同的服务哦。”

“我爸。”

楼谏双手插兜,笑得懒洋洋。

“他现在还没病,不过我努力努力,争取十年内把他送到你们这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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