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0章 发疯的基因

在启轩挂了电话没多久,薇薇就小心翼翼地来到他门外,轻轻敲了一下房门,“启轩,在吗?”

“啊,我在。”启轩连忙收起手机,摊开桌上的书,佯装在学习的样子。

薇薇推开了门。她刚刚洗过澡吹过头发,穿着淡蓝色的睡裙。长长的头发散在肩上,散发着清新而甜美的香味。

“有事吗?”启轩不太习惯她就这样闯进了房间。

“启铭怎么不在?”薇薇没有回答他,而是环顾了一下四周。

“他在主卧里那个卫生间洗澡呢,你要找他啊?”启轩明知故问。

他知道薇薇肯定是来找自己的。他只是下意识地回避与她的任何联系。

“我明天就要走了。”薇薇凑到启轩身旁,头发丝有意无意地拂过他肩膀,声音轻柔,仿佛是带着几分委屈的呢喃。

“我知道。这对你是好事。”启轩将椅子往边上挪了一挪,又用手指了指边上的空椅子,“那是我弟弟的椅子,你坐吧。”

薇薇坐了下来,用手撑着下巴,静静地注视着佯装学习没有看她的启轩的侧脸,轻声道,“如果不是你劝我,我是不会回去的。”

“我是为你好,大家都是为你好。”

“你就这么想我走吗?”

“我说了,我只是觉得你回去是最好的选择,他们是你的家人。”启轩终于抬头看她,却撞上了薇薇通红的双眼。他心中一跳,连忙拿过边上的纸巾盒,递到她手里去,“你别……你别哭啊。”

“我没哭。我已经哭够了。我就是觉得,连你也不理解我。”

“啊?”启轩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但是骨子里的善良让他不得不保持着耐心,认真地听郑薇薇说下去。

“我妈走了,我爸也娶了别的女人。我现在最愿意相信的人,只有你了。”

“你别这样说。星榆他们家,都是真心待你的。”启轩对她的话倍感不适,只好硬着头皮宽慰道。

“你是不是很讨厌我?”薇薇说着,脸颊上滑下两颗豆大的泪珠。

“啊。”启轩微微一顿,“没、没有啊。”

“那我走了,你会不会想我?”薇薇往前探了探身,将脸凑到启轩面前,笑眼盈盈,透着令人心酸的桃红色。

启轩低着头,窘迫地摸了摸后脑勺,“会……会吧。”说完,他悄悄地看了她一眼,观察着她的表情,想知道这个回答足不足以应付她。

薇薇站起身来,轻快地一扬头发,“那就好啦!”

她走到门边,拉开了门,又回头来,“我还会回来的。”

说完,她就掩上门走了。

启轩被她弄得一头雾水。她还会回来?什么意思?

薇薇回到房间,关上了门,没有开灯。她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就着门底下透进来的微弱灯光,摸索着挪到床边,掀开被子躺下来。

她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恍惚间觉得母亲还在自己身边。

母亲并不是只会一哭二闹三上吊。她知道。仅仅靠装疯卖傻、昭告全天下她的抑郁症与自残行为,思婕是留不住白裕川的。十几年过去,思婕早就悟出了这个道理。

而十几年之后的郑思婕,已经深刻地明白如何示弱、如何给对方被需要的感觉。她就是靠这一点,重新从苏燕清身边带走了白裕川。

哪怕这样的吸引,转瞬即逝。

薇薇明白,这是母亲在苏燕清面前,唯一的筹码。

她想着,这十几年,思婕纠缠在自己对裕川的痴恋里,似傻如狂,几乎没有多少精力分给她的女儿。这条“箴言”,或许是她给自己留下的,最宝贵的东西了。

母亲曾经的筹码,现在也到了女儿手里。

第二天,星榆和裕川一起去了启轩家。他们到达的时候,小邱阿姨和薇薇已经在楼下等了。裕川和星榆下了车,向她们俩打招呼。

小邱阿姨还笑容满面地跟裕川和星榆都打了招呼,但是薇薇只淡淡地叫了一声“爸”,正眼都没有瞧星榆一眼。

“上车吧,上车吧。”裕川接过小邱阿姨手中的行李,“这些日子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小邱阿姨笑着说,“以后有困难就说,我们能帮就帮。”说完,她又扶着薇薇的肩膀,温柔地说道,“薇薇,知道吗?”

星榆听着,不由得心里一咯噔。她这句话,看似是回答裕川,其实就是对薇薇说的。小邱阿姨仍然觉得,薇薇回家之后,还会有所谓“困难”、所谓需要帮忙的时候。

薇薇点点头,显得乖巧而礼貌,“我知道了,谢谢阿姨。”

“对了。”裕川把行李放进后车厢,从里面拎出两盒洋酒来,“这是我之前出差买回来的两瓶洋酒,一点点心意。”说着,他将礼物递到小邱阿姨手里。

小邱阿姨后退着,连连拒绝。可是架不住裕川执意要把酒送到她手里,她只好收了下来,不好意思地说,“这么客气干什么嘛!”

裕川笑着,坐上了车。薇薇也坐上了副驾驶。而星榆一个人坐进了后座。

他们向小邱道了再见之后,车便飞快地开走了。

一路上,车内都很沉默。裕川时不时会跟她们搭两句话,但是只要星榆一开口,薇薇就闭上了嘴,气氛又迅速地冷下来。开了一段路,裕川也不再说话了,只是默默地打开了电台。

到了家,一切都看似很平和。薇薇虽然给星榆脸色看,但是在苏燕清面前,还是乖乖地打了一声招呼,“阿姨。”

苏燕清应着,也没说什么,只说,“快洗手吃饭吧。”她知道自己这时候言多必失。说不定哪个字眼就会刺激到这个小姑娘的神经。苏燕清总觉得,既然她是郑思婕的女儿,母女俩在“疯疯癫癫”这件事上,必然有相通的地方。

她回家来的第一天,氛围还算和谐。大家相安无事地吃完了饭,回到了各自的房间里。

第二天早晨,郑薇薇照常去上课了。只是她和星榆都有意错开对方上学的时间。星榆出门早了一点,薇薇出门迟了一点。

但总之,一切都似乎步入了正轨。

然而,薇薇和苏燕清之间的矛盾,在之后一段日子里变得格外尖锐。

薇薇常常在大家聊得热火朝天的时候插一句风凉话。

比如苏燕清买了一身新裙子,裕川刚夸了句“好看”,薇薇就头也不抬地冷哼一声道,“花我爸的钱眼睛都不眨一下。”

再比如,苏燕清做了一桌晚餐,裕川想让薇薇多吃一点,说这是“阿姨特意给她做的”,薇薇瞥了一眼苏燕清,“那是亏心事做太多,良心过不去了。”

有时候,她直接穿着脏兮兮的运动鞋,在苏燕清刚拖完的白色瓷砖地上踩来踩去,苏燕清把拖鞋拿来让她换上,她倒气势汹汹地一挑眉,“怎么?这是我爸买的房子,我还不能决定自己穿什么鞋吗?”

这样的事情不胜枚举。

多数时候,苏燕清只当没看见、没听见。苏燕清也是个脾气火爆的女人。在以前,谁要是敢这么对她说话,她铁定揪着对方的头发把对方的头往地上磕,完了还得叉着腰咄咄逼人地骂上大半个小时,不骂到口干舌燥不罢休,多难听的话都能骂出口。

白星榆听说,以前,她父母刚刚开公司的时候,还挤在出租房里。有一个胖乎乎的醉汉稀里糊涂地来砸出租房的门,还把苏燕清误当成自己的老婆,大喊大叫地骂她“臭婆娘”。白裕川不在家,苏燕清就抓着啤酒瓶子直接冲着他脑袋砸下去,当场把那个醉汉砸晕了。

后来她去派出所的时候,醉汉已经醒了,歪着脑袋坐在椅子上,迷迷糊糊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苏燕清见了他就指着鼻子一顿臭骂,那气势逼得一脸茫然的对方只能不停地道歉。

现在,她不得不顾着白裕川的面子。

只是,她的个性根本不可能允许她低三下四地跟郑薇薇说软话。她只能选择“冷处理”。就像郑薇薇质问她“不能决定自己穿什么鞋吗”的时候,苏燕清看也不看她,拖鞋一放,拖把一收,自顾自地躺在沙发上放音乐去了,满地的黑鞋印,她只当看不到。

郑薇薇好像往空气里用力打了一拳一样,力使不到点上,反而让自己更憋屈,气呼呼地踩着运动鞋回屋了。

不过,“冷处理”的方式终究维持不了多久。矛盾总会有爆发的一天。

有一天深夜,星榆突然听见屋外响起了噼里啪啦的声响。

随后,楼上房间打开了门,从门里闯出了一阵拖鞋毫无节奏拍打地面的声音。

苏燕清和裕川一边念着“怎么了”,一边慌慌张张地出了卧室下了楼。

星榆也揉了揉眼睛,跟着出去看。客厅里灯火通明,星榆被晃得差点睁不开眼睛。

“你这是在干什么?”星榆还没来得及适应光线,就听裕川厉声问道。

她从来没听过裕川如此严肃的声音。

“我能干什么?”这是薇薇的声音。

星榆睁开眼睛来,只见满地被撕烂的相片,还有好几个被砸出一道道裂缝的玻璃相框。其中有一个相框,里面是白家四个人的全家福。

而在大厅中央,原本是挂全家福的地方,此时此刻却挂上了一个长方形的黑边相框,里面是一个女人的半身证件照。

那女人紧紧地盯着相框外,目光锐利而苍老,让星榆觉出几分诡异的矛盾来:就像是风华正茂的青年人突然染上了戒不掉的毒瘾,年轻的朝气和染毒的颓废竟不由分说地混杂在一个人身上。她的嘴角下垂着,有几分若有若无的勉强笑意。

“你把郑思婕挂在那干什么?”裕川又问。

“郑思婕?那是你跳楼的太太,是我那被你们逼死的妈!我就让她看看,你们现在过得多幸福,不好吗?你这么喜欢苏燕清那个女人,就光明正大地带她给我妈看看呀!”

“啪”的一声脆响,猝不及防地从令人窒息的空气里闪过。星榆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见郑薇薇捂着一边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裕川,毫无血色的下唇颤抖着,而瞪大的双眼里却布满了红血丝,好像眼眶都要裂开来一般。

那声脆响来得那样快、那样不可预料,仿佛是所有人共同出现的幻听,又或是短促掠过的一场梦。

梦醒之后,时间都静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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