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寒蕊轻轻地打开箱子,手指缓缓地从金线绯红的嫁衣上滑过,一丝甜美的微笑,无声地绽放嘴角。

“行了,别看了,人家等着装车呢。”润苏倚在柱子上,柔声催促。

寒蕊回头看润苏一眼,吐吐舌头,把箱子小心地盖上。

“你呀,突发奇想,要去前线成亲,倒让我看不到你穿嫁衣的模样了……”润苏有些惆怅,旋即又恶狠狠地说:“回来一定要补请我喝喜酒!”

“知道了——”寒蕊笑着一抬手,招呼院里的宫人:“抬上车了!”

“路上不要太赶,累了,就脸色不好,怎么能成为美丽的新娘……”润苏笑了笑,轻声道。

“她就是涂一脸锅灰,在北良眼里,也是全天下最美的,叫金不换!”磐义走进来,顺手拍了一下桌子上的箱子。

“你那么用力?!那是我的珠冠!”寒蕊尖叫起来。

“又不是豆腐做的,还装在箱子里呢,这么点力都受不住?!”磐义成心跟她作对,反而更加用力地拍了一下。

寒蕊一气,跳脚起来,揪住了磐义就想揍他。磐义一转,躲到了润苏身后,探头出来,做鬼脸。寒蕊正气得不行,忽听门外一声长喏:“皇上驾到——”

“都准备好了?”皇上问。

寒蕊回答:“马上就要出发了。”

皇上的目光在马车边巡视一阵,轻轻地点了点头,回身问寒蕊:“去过母后那里了?”

寒蕊点点头。

“真希望她能尽快好起来,”提到皇后,皇上有些忧心,没能亲自来送女儿,想必皇后也很遗憾,于是说:“你母后的心愿,就是看着你开开心心地出嫁,要不是卧病在床,想必她是不会准许你去前线成亲的,她一定,会亲自操持……”

寒蕊见父亲有些难过,赶紧说:“今天早上去告别的时候,母后精神比早些天好多了,还下地走了会,跟我也说了好多话……”

皇上微微地笑了一下。

“她说要我去了霍家,谨记为人媳的规矩,学会克制自己的脾气……”寒蕊怕父亲不相信,就详细地说了起来。

“她没有要你背女儿经?”皇上插话道。

寒蕊一下瞪大了眼睛,惊异地叫起来:“父皇,你怎么知道?!连母后要我背女儿经你都知道?!”

寒蕊啊……

皇上看着她大呼小叫,忍不住摇摇头,依依不舍道:“时常提醒你,时常就忘记,要稳重,老当耳边风。算了,以后慢慢学,该出发了。”

一行人把寒蕊送上车,望着马车渐渐远去,皇上忽然感叹道:“女儿大了,就要离开家,送到别人家,总归不放心,自己的宝贝,谁知别人怎么对待啊……”

“父皇,您别担心,皇姐可是公主。”磐义安慰道。

“公主又怎么样?!”皇上长叹一声,想说,在郭家,她的身份难道有用?话在嘴巴边上兜了几个圈,还是没有出口。

而磐义,却仿佛知道他的所想,随即轻声一句:“霍家忠厚,巧殊还在那里呢,再说,您也看见了,北良是真心喜欢她的……”

这句话倒是说到皇上的心坎上,终于是让他觉得安慰了。一转身,看见润苏低眉顺眼地站在一旁,忍不住又叹一声:“父皇什么时候也能给你置办嫁妆啊?”

“您不是刚才还在舍不得,”润苏笑道:“我呀,准备陪您一辈子。”

“唉,不要死心眼,”皇上慈祥地摸摸润苏的头:“别那么固执,女孩子,都该有个疼自己的男人照顾一辈子的……”

吃吃,磐义轻轻地笑出了声:“二皇姐,听父皇的意思,嫁了寒蕊,从现在开始,就开始操心你了。”

“我不嫁!”润苏脸色陡然一变,猛地甩出一句,扭身进了屋里。

皇上一挫,复又长叹一声:“唉——”

“父皇,您不要着急,我们慢慢劝她。”磐义说。

皇上点点头:“我这两个女儿,一个可爱,一个美丽,虽然都是公主,却都是命苦的孩子,爱上不爱自己的人,总是免不了多走弯路的……”

“父皇,您今天,怎么这么感伤呢?”磐义柔声道:“寒蕊虽然走过弯路,但现在,她不是很幸福吗?润苏也不过是一时想不开,都会好起来的。”

“是啊,”皇上收拾了一下情绪,微笑道:“都会好起来的,你母后,也会好起来的!”

他抬脚几欲离开,忽又回过头来,盯着磐义,低沉道:“玩归玩,你的学业,不要荒废了。”

磐义脸色一紧,没有吭声。

“有空多去陪陪你母后。”皇上说完,就走了。

润苏反手,轻轻地掩上门,泪水再也控制不出,一泻而出。

寒蕊走了,去前线完成她和北良的婚礼。可是自己,只能怀揣着对北良无限的爱情,去祝福他们。

只要北良能够幸福,她就无憾了。

成全自己最爱的男人,是她做出的选择。因为,她知道寒蕊的教训,作为一个公主,要得到自己喜欢的男人并不难,可是,如果要象寒蕊嫁给平川那样,得到了他的人,却得不到他的心,是多么可悲的事情。更何况,没有了心,最后连人的都失去了。这就不仅仅是可悲,而是可怜了。

寒蕊的教训是深刻的,润苏自认没有寒蕊那么坚强,这样的结果,她承受不起。虽然不说,但润苏看得出,寒蕊并不象表面上看上去那么快乐,寒蕊心里的痛苦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之所以这么快就可以象个无事人一样,其实不过,是怕关心自己的人伤心,因此,她才把自己的难过悄悄地掩藏了起来。

多少次夜里,润苏都可以听见,寒蕊的纱帐后,传来轻抽鼻子的声音。润苏知道,那是寒蕊在悄悄地流泪。

爱一个人,是多么的痛苦;而被自己所爱的人憎恶,又是多么的无力;被所爱的人抛弃,又该是多么的悲伤和绝望。所有的这些,润苏都能够体会得到。

润苏其实也曾想过,象寒蕊一样,不顾北良的抗拒硬嫁过去。这不是不值得一赌的。至少她知道,北良的个性,没有平川那么固执和绝然,北良是温和的、心软的,他做不出平川这般的冷酷。最坏,也就是很长一段时间不理她,然后过段时间,他就会可怜她,然后,只能勉强自己,跟她做夫妻,毕竟,一切都木已成舟,娶了润苏,再娶寒蕊绝无可能。那样,她跟北良,也许可以做一辈子同床异梦的夫妻。抑或者,最终,北良会被她的深情感化,他们,也有幸福的将来。

可是,这又有多大的可能?她到底要努力多久,付出多少,等待多长时间?

她真的能够承受吗?就算她可以承受,等到那可以称之为幸福的时光来临,她,该是韶华散尽了吧?

那有什么意思?

虽然不会想寒蕊那样,被郭家驱逐出府,只是守着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忧伤地过一生。

但,那有什么意思?那,会是她想要的生活吗?

所以,有时候她也会想,平川其实,是很有思想的。不喜欢,坚决不要,坚决不勉强,在寒蕊公主的身份下,他固执地,用行动解除他们的关系,何尝不是一种勇敢,这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啊,跟皇上对抗、与天下为敌!她不得不佩服平川,他不碰寒蕊,把寒蕊送回宫里,以性命相拼,给了寒蕊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也给了自己自由。

但,北良,也有这样的勇敢,也有这样的思虑。他也曾抗旨不娶,为的,是坚守自己的爱情。一个男人,若有这样的担当,都值得爱。

平川用冷酷放了爱一条生路,北良却用执着给了爱一个归宿。

这两个堪称优秀的男人,都在寒蕊的生命中留下了痕迹。可是,润苏呢,只能在繁华深处的寂寞里,熨烫自己难与人言的忧伤。

北良,我不够勇敢,不敢去尝试。我不想,因为逼迫而使我们反目成仇,不想我在你心目中的形象因为逼迫而变得不堪,不想你因此而逃离,所以,我选择放弃。可是,做不了情人,只好成为朋友,是我多么不情愿的选择啊。

北良,我不够坚强,不敢去面对。那不可预知的未来,就象恐怖的深渊,如果没有了亲人,又没有了朋友,我不知,该如何生活下去。

我守侯你们的幸福,也请你,在幸福的边缘,守侯我。

心底的疼痛丝丝缕缕,纠缠不清。就象一双手,死死地勒紧了她的咽喉。润苏想喊,却喊不出声,想哭,却不敢滋意流泪。润苏缓缓地闭上眼睛,挤出眼里所有的泪。她对自己说,润苏不哭,你是最最美丽的公主,要永远地,保留住自己的骄傲。

“润苏姐,开门!”磐义在外面叫。

润苏赶紧抹抹脸,打开了门,只等磐义一进来,就背过身去,假装无所事事地拨弄起笼子里的鹦鹉来。

“好好的,你怎么顶撞起父皇来了呢,早知道父皇今天心情不好……”磐义偏要转到对面,正对着润苏:“你可不是这么不知轻重的人啊……”

猛一下,看见了润苏红红的眼睛,磐义顿了一下,忽然说:“将来我要为你招个人见人羡的驸马!”

“不用了,”润苏断然道:“我不嫁!”

“天底下,好的男人多的是,”磐义决然道:“你不相信我,是么?”

润苏轻轻地摇摇头,说:“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你还小,不会懂的……”

“你要哪瓢就哪瓢,”磐义凛声道:“逆我者,死!”

这个弟弟,还不谙情事,跟他解释,也是白搭。润苏凄然一笑,柔声道:“傻瓜,这种事情不能勉强,你若以为,无人敢逆,那就大错特错了,这世上,还偏就有人宁死不屈的。”

磐义不解地摸摸脑袋,半晌之后,竟然笑了起来。

北良,北良不就曾为赐婚抗旨么?润苏喜欢的,是北良啊——

他悠然道:“将来我一定为你招个人见人羡的驸马。”

润苏叹口气,轻声道:“我不想这个。”

“那你想什么?”磐义坐下来,不屑道:“你们女人,就是花花肠子多……”

润苏瞥了他一眼,低声道:“我想,今生无论如何,我都要为我母亲报仇。”

磐义没有再笑了,坐直了身子,严肃地望着润苏。

“我母亲那么温顺的一个人,她都不放过……”润苏美丽的眼睛眯缝成一线,一改往日的媚惑,射出无尽的阴狠:“不报仇我誓不为人。”

磐义静静地望着她,低沉道:“等我当了皇帝,一定成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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