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海角悬崖口，迎面而来猛烈寒风，他迟疑半秒，待双臂抓紧应海，毫不迟疑跳下峭壁，入水声与波涛融为一体，双耳一时半会儿听不见任何声音，寂静沉重，仿若临了另一方世界，屠秀屏息，抓住他臂膀，以防海流将两人冲散。
应海得了海水，幡然睁眼，隐泛蓝光黑发下的那双眼，湛蓝澄明的兽瞳，在沉沉黑海里尤其显眼，深海攒动的力量灌入身躯，他精神起来，鱼尾左摇右晃，身板不自禁贴向屠秀：“将军，谢谢你。”
明亮飘渺的蓝光随流，以及应海明朗腼腆的笑，皆皆映他眼底，屠秀整个呆了好久，想到了窝于深山密林的精灵，而应海是守护深海的神明，他摇摇头，腔内空气即将用尽，抬手指了指上面。
“噢噢噢，我提你上去，挺会儿！”应海抓着他拼命上游，嘴边继续嘟嘟囔囔地说，“你怎么也跟着跳下来了，以后直接把我丢海里就行，用不着怜香惜玉吧。”
越出海面，屠秀咳了两声，对上他湛蓝透彻的兽瞳，喘息未定间，沙哑回答他：“你若是个姑娘，我肯定会怜香惜玉将你安稳送进海里。”
应海瞪他眼：“虽然很感谢你搭救我，可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什么叫如果我是姑娘就怜香惜玉，我是男人就不用怜香惜玉了吗？”
屠秀说：“对啊。”
应海瞪他眼。buwu.org 梦幻小说网
屠秀再说：“你这双眼倒是。”没说完。
应海捂住双眼：“不许看！”才意识到自身原形毕露，蓝眼鱼尾定会被他视若怪物，后退了些，肩膀却被屠秀紧紧抓了，屠秀说：“你这样走了，是想让我再沉下去吗。”
应海回答：“当然不是！”依旧捂着双眼，有些结巴了，“我先送你上岸。”拽人直线游向海岸口礁石旁。
屠秀见他这般遮遮掩掩的举止，诚道：“你眼睛很好看。”
应海撇头望他眼，状若震惊，表现得不大明显，他垂眼唔声：“我以为你会害怕。”
屠秀有些新奇：“害怕什么？”
“我这种模样你不害怕？”
“自然害怕。”
应海瞧他眼。
屠秀继续回答：“但你是个好人，我怎么可能会害怕好人。”
应海自己都不信：“我是好人？你难不成是眼瞎的？”
“……”
两人抵达某处礁石岩，屠秀盘坐在海石上凝神静气，不过半炷香时间，睁眼望了远方星空海面，精灵盘旋半空，星点空灵的景与夜空静静交融，他再垂目，见应海慵懒地趴在岩石上晃动鱼尾，嘴里咬着一条海鱼，外袍被他脱得彻底，身上只剩了透明里衣，其白皙胸膛毕露，腹部鳞片异彩流光，晶莹剔透，尖长鲛耳挂着珍珠长环，额前嵌了颗粉嫩水晶，双眼妖冶地湛蓝，在夜里微微地亮，屠秀瞧得有些走神，不自觉发了话：“你这样不冷吗。”
应海将鱼吃进了肚子里：“不冷啊。”
屠秀噢声。
应海见他没后话，翻身过来，与他直视：“你不回去休息吗。”
屠秀回答：“待你休整好了一起回吧。”
应海颔首，拿起手边海鱼：“你吃吗，味道不错。”
屠秀正巧饿了，他跳到应海那块岩石，在其身旁盘腿坐下去，接过那条海鱼，张嘴便咬了一口，这回轮到应海迟疑了：“你怎么生吃啊？”
“你不也生吃吗。”
“咱俩完全不一样好吗。”
“怎么不一样？”
应海对上他那双诚挚的眼：“……因为你是人我是妖啊。”
“有问题吗？”
“有啊，人和妖不一样的！”
“是不一样，但有些地方一样。”
“哪些地方？”
屠秀转念想想：“比如你喜欢种花，我也喜欢种花。”对上应海那双微微发亮的眼，嘴角弯起来，继续回答，“比如你喜欢这种海鱼，我也喜欢这种海鱼，以前我没钱买吃的，每天下海捕鱼。”
应海点头，明白了，又想想，找到一处漏洞，稀奇古怪道：“你既然会下海捕鱼，刚才怎么还要我亲自送你上岸，你这位大名鼎鼎的将军竟会骗人？”
屠秀说：“我没力气了。”
应海噢声：“没力气啊，那没办法。”
“……”
海岸尽头朝阳初升，应海化人，站在屠秀眼前公然穿衣，回身了却见对方一脸平静，应海到底被他吓怕了，心有余悸地拾掇拾掇，隐去额间水晶，眼也转黑了：“没见过男人裸穿衣服啊，小男人家家的，至于这么严肃吗。”
“见过。”屠秀诚道，“就是没见过你这样好看的身子。”
应海鼓足底气怒骂：“你神经病啊！”跑掉了。
若是晴秋成在场，铁定会感慨一番屠秀那张大过耿直的嘴巴，也铁定后悔当初将他教导得如此诚实不讲假话。屠秀拿起地上一条海鱼，咬在嘴里，追人一道回了城。
天未亮鸡打鸣，两人直觉铁定无人出梦醒来，一前一后鬼鬼祟祟，一路猫腰上楼，进房准备换衣歇息，应海最后带上门，松了口气：“还好那群猪都没醒，要不然见咱们这般狼狈模样，铁定会问偷偷摸摸的是不是去偷情的。”转身，话音戛然而止，见了屠秀那只乖佬儿就地跪晴厉的场面，额角微微冒汗，“晴秋成，你怎么在这间房？”
晴厉缓缓搁下茶盏，高声打了哈欠睡眼朦胧的模样：“没什么，就想问问你们这般偷偷摸摸是不是出去偷情的？”
应海大骂：“怎么可能！”
晴厉耸肩：“你说的，我才问的。阿秀你起来成不成，我不是说禁止这种礼数吗。”凑近后抬手拍拍他肩膀，满脸欣慰，对屠秀如是说道，“你能半夜偷偷摸摸带人跑出去，说实话，我真就挺高兴。”
应海纳闷：“为啥他带人你就高兴啊？”
晴厉问他：“阿秀这家伙性子固执，好的事他做一大堆，坏事儿坏习惯沾都不敢沾半分，如今你将他带坏了，不是挺好。”凑到门口，拍了拍应海肩膀，“同志，继续努力。”摸摸肚子，“饿了，小花，咱下楼做点好吃的吧，我做给你吃。”喜滋滋地离开了房间。
小花：“……”
屠秀站起身，头疼地揉揉额角：“你睡吧，我去和师父解释。”
应海一听不爽了：“什么解释？咱们又没做什么坏事，你去解释个鬼。”
屠秀说：“就是因为没做什么才需要解释。”
“那你去吧！”应海朝他呸声，“还正巧赶上晴秋成下厨，你去了不被毒死。”
屠秀将刚开的门又给默默合上了：“那我晚点再去。”转身去了左厢。
晴厉安排黑蟒四处追踪无涯行迹，解救沈小七那柱生脉力量是第一关键，第二关键是问清他与独月道人是何关系，第三件事儿，便是托了几只百灵鸟寻找姜鹤霄。考虑到事发后已过八日，沈小七身体确实不如之前，得尽快找到那疯子。
他思考半天，也想不出来一截好法子，眼看当日春阳暖空的，春季降临，虽温度依旧霜寒，却也含了几分绿意盎然，晴厉并不是个感怀时间飞快的人，至少他被困的百年里，只恍然如梦一场而已，也只是没人陪他说话而已，他走神片刻，沈小七脚踏枯叶湿泥，停在他旁边：“秋成，你坐在树下不冷吗？”她将一件梨雪银丝的玄色披风披在他肩头，随后依着人同坐在腐朽的树干上，“小花托我给你送来的，小花还说，姜鹤霄公子特意叮嘱它这天寒冷了，要给你多披些衣服。”沈小七温柔的嗓音传进他耳朵里，晴厉侧目望向她，眼睛有些红了。
沈小七吓了一跳：“你怎么啦？”
晴厉摇头，沙哑道：“小七，对不起。”
沈小七说：“咱们互不相欠，别轻易说对不起啊。”
晴厉说：“我救不了你。”
沈小七思考片刻：“这是我的命，与你没关系的。”
“如果这次救不了你。”晴厉摇头，否决了如果，侧身望过去，坚定道，“我一定会救你。”
沈小七垂眼微笑，五指缓缓扒弄着小簇的金鱼草：“我醒来就在赤明城了，三奶奶说她是在院门口发现我的，当时我气息微弱，模样全然像个死人，三奶奶以为我死了，差些报官，后来邻居三哥哥探我鼻子，才将我火急火燎送去了医馆救治。三奶奶对我有恩，我便尽心尽力孝顺她，她说我就像她过世的女儿一样，我说我不是啊，我是沈小七……秋成，三奶奶将我当成了她的女儿，你是不是也将我当成了另一个女孩？”
晴厉摇头：“我没有。”
沈小七昂首望向明蓝的天：“我最近总是梦见很多陌生的环境，很多陌生的人。有个人是你，你有时候喊我姐姐，有时候喊我沈小七，我喊你秋成，回家吃饭，你和一个小姑娘转身朝我笑起来，说吃饭喽。你便会收起鱼竿，牵着那个小姑娘的手，一蹦一跳地朝我冲过来。”沈小七握住他左腕，仿佛是种依靠般，问他，“那个女孩就是我是不是？你没骗我，因为她就是我，对不对？”
晴厉抿抿嘴：“是。”
沈小七无奈叹口气：“为什么不早些和我讲，非得我来挑明是不是？”
晴厉说：“没必要提起当年，忘记了，再处就是。”
沈小七笑道：“说得真好啊。”身体慢慢倾过去，脑袋靠住了他肩头，“说实话，若是我真有你这样一个好弟弟，做梦都能笑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