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同样的夜幕下,虫鸣鼓噪,广德军知军府中,一间烛火幢幢的屋子里,时不时的传来隐隐的夹杂着痛苦的哼叫声。

“哎哟我的天老爷,疼死我了——”

床榻上,邢子昂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平趴着,隔三差五挪动一下自己到处疼的四肢,一边实在受不住的低声叫唤:

“疼啊,太疼了。”

邢子昂疼的龇牙咧嘴,哪怕大夫已经上过了药,却还是压制不住这钻骨挠心的疼,他终于忍受不住,把外面站着的两名侍卫叫了进来:

“云澜,晓影,你两给我进来——”

脚步声响起,“嘎吱”一声,门被打开又合上,这两名分别叫云澜和晓影的侍卫,正是白日里跟随在邢子昂身边的人,他们二人眼观鼻鼻观心的走到床榻上,完全不想看到邢子昂那肥胖身躯上的丑陋伤痕。

邢子昂则哽着脖子,喘着粗气,颐指气使的命令着:

“云澜,你拿药膏给我再上点药,疼死了,”说着说着他突然联想到什么,不禁面色扭曲,又迁怒到了自己弟弟身上:“靠,我爹下手真是无情,果然我就是捡来的,只有邢子岁才是他亲生的。”

语气十分怨怼,而云澜和晓影深谙疏不间亲的道理,自然是唯唯诺诺当起了他的话袋子,其中被指名道姓的云澜拿起桌上大夫留下的药膏,打开后沾取了一点,一碰到邢子昂那青青紫紫的伤口,邢子昂面色就更加扭曲,他直接怪叫一声,职责道:

“你上药手不会轻点吗?想疼死你主子我啊?”

“……少爷教训的是,”云澜苦涩一笑,虽然心底很想直接把药膏甩他脸上,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还是忍下来了,尽量用最轻的力道去给他上药。

恰在这时,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邢子昂一听,眼珠子一转,心里浮现个猜想,不禁神色有些激动,他指着另一边站着的晓影,命令道:

“你快点上外面去看看,是不是我爹来看我了。”

这时云澜硬着头皮提醒道:“少爷,你忘了吗,邢知军他晚上去外山园了,此时不可能会出现在府里。”

听到这话,邢子昂激动的神情直接哽住,他回忆了一下发现云澜所说确有其事,但如此被拂了面子,不禁怒从心中起,狠狠瞪了一眼云澜,恶劣道:

“要你多嘴,”但接着,他又一块恨上了邢承恩,咒骂道:“这死老头子,肯定在外山园里藏了美妾,隔三差五就往那边跑,如今我都伤成这样了,他竟然还往那里跑,真是,我呸,”说罢无能狂怒的啐了一口。

而云澜这下是不敢再直言谏上,哪怕他很想替邢承恩解释一句,外山园里没有美妾,只有邢子昂病重的生母王婉宁王氏,这位知军夫人与邢承恩是糟糠之妻,却在好几年前突染重病,意识经常陷入昏迷,难得有清醒的时候,因此只能远离人烟在僻静之地疗养。

以前邢子昂拿这事闹腾的时候,邢承恩多次解释过,并亲自带他去了外山园,而邢子昂除了自己的母亲外确实没发现什么美妾,这事府里都是知道的,但邢子昂就如同有癔症一样,总是觉得邢承恩对他没有爱子之心,总是觉得他不是在外面包养了外室,就是想要废长立幼。

这边邢子昂还在有些意识紊乱的对自己亲爹骂骂咧咧,那边的晓影打开房门往走廊过道那里望了一眼,随即一个头两个大的禀告邢子昂:

“少爷,是邢子岁。”

不是晓影不知道要用尊称,而是在邢子昂面前,他不敢用,因为邢子昂恨极了邢子岁这位妾室生的庶子,也怕极了自己长子的地位会被动摇,毕竟邢承恩经常表扬邢子岁,但是对邢子昂却总是吝啬至极。

“什么?”

果不其然,邢子昂一听,十分动怒,以至于脸色有些涨红,他连忙给自己盖上被子,想要遮挡那些十分丢人的,被自己亲爹揍到青青紫紫的伤口,一边强行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难看后,他才板着脸,一直到那脚步声踏入房间里。

“兄长,不知我可有打扰到你的休息?”来人直鼻阔口,面方眉粗,完全承袭了邢承恩那粗糙的武将风格,面容也正派极了,说出来的话也是得体客气的,但是邢子昂却怎么看怎么别扭,怎么看怎么来气。

要不是有邢子岁这个对照的,他又怎会处处都显得落人一截,处处都低人一等。

因此邢子昂自然是不可能和颜悦色,只是阴阳怪气冷哼一声道:“弟弟客气了,所来何事啊?莫不是想看我笑话?”

“哈哈,”哪怕被讽刺了,邢子岁也不见恼怒,只是爽朗地笑了两声,亮出手里拿着的一盒药膏,解释:

“兄长可请嘴下留人,我此次来,不过是给你送药的,这药是出自谢家那位公子之手,比寻常大夫开的药要管用的多,还请兄长不要推辞,为了自己身体着想,还是收下吧。”

真挚诚恳的一番话,邢子昂听着听着却又挑出了刺,他怎么觉得,邢子岁话里的意思是嘲讽他只能请寻常大夫开药,而不是像他一样手里还有一盒谢家公子亲自制作的药膏?

妥妥的暗中炫耀自己的人脉,邢子昂在心底给邢子岁扣上帽子后,表面还是不敢被拿住把柄,只能平平淡淡的道了谢:

“多谢弟弟,我收下了。”

邢子岁也没有多加打扰的意思,只是单纯的送药,送出去之后,他便躬身行礼告辞:

“既然如此,夜已深,我就不打扰兄长休息了,况且明日我还有要事在身,实在没有时间与兄长秉烛夜谈,所以只得先行告辞了。”

邢子昂直接挥了挥手,敷衍的应了一声后就转过头去,看都不想看一眼邢子岁,他是瞧不上邢子岁这个作风的,明明出身武将之家,说个话却和那些文人一样讲究极了。

待到脚步声离开后,云澜小心翼翼的试探着:

“少爷,邢子岁送来的药膏,我为您抹上吧?”

邢子昂闻言猛地转头瞪了一眼云澜,十分没有好气地道:

“扔了,我才不稀罕他的东西。”

“这……”云澜有些犹豫,这毕竟是谢清徽那位神医手里的药,药效肯定是极佳的,就这么扔了未免太暴殄天物。

“哼,你要是不舍得,就留着自己用吧,反正别给我用,”邢子昂见云澜这幅样子就知道他舍不得,白眼一翻,非常大方的直接赏赐给了他。

不待云澜道谢,他又想到刚刚邢子岁话里的内容,便问了句:

“你们两个知道邢子岁明天有什么要事吗?”

“略有耳闻。”

晓影是能闭嘴就闭嘴的性格,知道他脾性的云澜自是揽了这话,接着道:

“听说邢子岁明天要在南漪湖边上,也就是宣州境内,施粥布德,帮扶那些受灾的黎民百姓。”

“还有这事?”邢子昂闻言有些诧异,随即他面色阴沉,嘲讽道:“真是知道收买人心,他要是做成了,肯定会得到我爹的另眼相待,过不了多久,这府里就没有我的位置了。”

说着说着,他气急败坏的锤了一下身下的床板,结果牵动了身上淤青的伤口,疼的一个哆嗦,好不容易缓过来了,他又狰狞道:

“不行,我也得拿出对策才是,你们说明天我也去施粥,怎么样?”

晓影有些不赞成的摇了摇头,直言直语道:“少爷,你身体明天还好不了。”

云澜附和:“是啊。”

“靠,真是烦死了,邢子岁那家伙怎么就这么爱显眼,非得衬托的我如此不堪,他就满意了?”邢子昂重重的喘了口气,左思右想又想不到有什么比邢子岁更出彩的法子,便寻求场外援助的看向了云澜和晓影,问:

“你们两个帮我想想,有什么办法能让我爹看到我。”

云澜和晓影双双陷入了沉思,要不是这份职位待遇十分丰厚,他们是断然干不下去的。

没敢沉思太久,云澜和晓影互相对望一眼后,从彼此眼里看到了相同的意思,于是云澜道:

“最近的达官贵人都比较关注江宁贪污案一事,连邢知军都在调查,如果少爷您能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调查出这案子的真相,到时候不要说是邢知军了,就连皇上都要对您另眼以待啊。”

其实这个主意,云澜说的时候自己都没底,他太知道邢子昂是个什么人了,懒惰且气性大,贪玩不爱读书,耍不了枪与剑,养出一身肥膘不说,还总是认为身边的人对他都有恶意,让他去掺和那贪污案,简直是小喽喽送上门,只有被虐的份。

可邢子昂显然是对自己没有自知之明的,他听到云澜所言,当即两眼放光,不顾身体疼痛,亢奋的拍了下床板,激昂道:

“好,你说的有道理,我要是能把这事办成,邢子岁就再也没有在我面前抬头的日子,到时候我爹还能对我刮目相看,高,实在是高,就这么办!”

“……”云澜和晓影见他这自信满满的样子,额头不禁出了薄汗,有些难以形容。

而邢子昂则完全没发觉他俩脸色怪异,只是沉浸到了事成以后的美好幻想中,乐的连疼的不疼了。

他却没有想过,这江宁贪污案一事都惊动了上面,也岂会是简简单单就能办成的一桩事,更何况负责此事的人是三皇子萧令辞,他还刚好把人给得罪了。

远离知军府的外山园中,亭台水榭,溪流簇栏,无一不是透着江南富丽以及古典端庄,而此时摇曳着烛火的房间里,邢承恩心事重重的看着躺在床榻上,闭着眼睛昏昏沉沉的王氏王婉宁。

见没有醒过来的趋势,邢承恩眉头深皱,拂袖而去,走至房门外面,鹅卵石铺成的小路边一处亭子里。

而亭中,一名女子面带黑纱,身姿婀娜,坐在石墩子上,手肘撑着身前的棋盘桌,掌心托腮,意兴阑珊的四处张望着,听到脚步声,她抬眸望向走过来的邢承恩,没有言语。

邢承恩坐在了她对面的石墩子上,重重地叹了口气:

“前几日尚且好好的,怎么如今又不行了。”

说罢有些凌厉的问那名女子:

“我说过,你若是敢蒙我,我就拿刀砍了你的八辈祖宗,再连你也一起砍了。”

“哈哈哈,”那女子却浑然不惧,只是调笑道:“知军莫急,这只是初步的药效,距离彻底好转,已经快了。”

说罢,她从袖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放在桌上推给了对面的邢承恩,道:

“这是此次的量,只不过有些东西,知军大人可别忘了。”

邢承恩闻言,拿着小盒子的手不禁攥紧了几分,仿佛内心有着许多的挣扎,只是面上不显,平静的回复:“你放心。”

随即便是心知肚明的死寂,如夜般的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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