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四章

何珠的办事效率一向让人敬佩,苏文惜前天才央求她下调到江宁,如今也不过第三日,司衣苑的司监就带着这份消息传达给了苏文惜。

将作监里,苏文惜得到这个好消息自然是又惊又喜,她还想在临行前同何珠告个别,司监见状委婉告诉她,何珠这两日忙于设计祭服以及敲定纹样,特地让苏文惜接了旨意就赶快上路,不要耽搁给别人留下口舌。

如此这般,苏文惜也只好熄灭了念头,她以十万火急之架势,把自己一些不方便带走处理的职务交给了将作监里其他司制,待一切打点妥当了,苏文惜这才背着一个布包裹,带了两个信得过的侍女,走出宫门迈入马车,安安稳稳的坐下了。

“大人,此行为何如此仓促,你这一走,将作监里又好六神无主一阵子了,”说话的是一个粉衣服的侍女,叫粉涟,苏文惜见她行事善于变通,不死板木讷,这才颇为重用。

此时另一名绿衣服的叫绿珠的侍女,也弱弱的开口附和:“是啊,大人怎的如此匆忙。”

苏文惜正将柔软的布包裹当做枕头,垫在脑后,微阖着眼小憩,闻言一本正经的以真掺假起来:

“你们有所不知,江宁织造署有一批面料出了问题,事关重大,岂有耽搁的道理。”

“竟然如此严重,还得让大人出马,”粉涟惊讶着,语气却是笑盈盈的。

而绿珠则拘束的多,只是将目光放到了木窗外面,悄悄窥探起帘外景色来。

苏文惜听到粉涟这语气,生怕她又止不住话头叽叽喳喳个没完,于是睁开眼坐起身,不轻不重的伸手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板着脸道:

“不要打扰你大人我休息,知道没。”

粉涟揉了揉额头,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语气却是讨饶的:“是是是,大人你可休息吧。”

闻言苏文惜这才放松的又靠在了自己的行囊上,长呼出一口浊气,她阖着眼回忆,踏出宫门那一刻眼前所见的广阔江山,一种鸟入青天,不受拘束之感仍在心底激荡。

尽管在宫内也可以看见一望无垠的天,与远处连绵不绝的山,可总是要被红墙高阁所困囿,何况放在以往,还仰慕着萧郁均的苏文惜甚至还要被那可笑的单相思给囚住,可如今不一样了,苏文惜只觉得好像有什么在抽出新枝,焕然一新。

没了耳语之嘈杂,苏文惜不知不觉从假寐坠入了梦境,迷蒙中她又回到了那个漫天风雪的云阳狱,只不过来看望的不是何珠,而是萧郁均,他翩然玉立的身影,竟然带了几分萧条与悲色。

这荒诞的梦还没来得及继续,马车一个颠簸,将她从梦境颠了出来,枕在脑后的行囊滑下掉落,让苏文惜直接嗑到了额角,这一嗑那点尚未清醒的迷蒙也烟消云散了。

“嘶——”苏文惜捂着额头望了望四周,见粉涟和绿珠竟然都齐刷刷的掀开帘子,往马车外面看着,没有一个人关心她嗑到了,不禁有些气结,她悄悄探上前去,拍了拍绿珠的肩膀:

“你们两个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呢?”

“大人,你小点声,那边好像闹矛盾了,”粉涟低声细语道。

“闹的什么矛盾,你们听明白了没有?”苏文惜对别人吵架斗殴之八卦奇闻不感兴趣,便抚了抚被压皱的衣角,又坐了回去,随口问着。

粉涟能说会道,比木讷的绿珠率先整理好了措辞,抢答道:

“好像是江宁府下宣州地区水利不当,有部分农作物被淹,农民损失颇大,上面赈灾的银子发放下来却没多少真正补贴给了他们,这不几个农民义愤填膺,在那边拦下了一名达官贵人的马车在要说法呢。”

闻言,苏文惜讶异的掀起眼帘,望了一眼嘈杂之声传来的地方,见几名穿着得当的侍卫正将那些农民劝阻开来,而华丽富贵的马车中所坐的达官贵人,似乎并没有动静,好似端坐莲台不肯放下身段的神。

“大人,那几个农民看上去挺不容易,我们要帮吗?”绿珠望着眉头蹙起的苏文惜,小心翼翼询问着。

一时间千百种思绪在苏文惜心底打了个转,她虽是只负责后宫丝绸纺织,和前朝斗争打不上交道的女官,却也能从刚刚粉涟的只言片语里敏锐的捕捉到一个消息——

水利失修以及赈灾银两被贪污,至于是谁会有这个胆子,苏文惜不知道当地的势力分布,但她知道江宁府作为人口稠密程度仅此于首都燕京的地方,其在上盘踞勾结的势力不知有多少,背后必定是藏污纳垢,哪怕上头来个高官前来调查,都不一定能荡清扫浊。

思及到此,苏文惜只觉无奈,弱者在浊世激流里光安身立命都得用尽全力,可像她这样尚有余力之人,在强权下依旧命如草芥,有心救民于水火之人多矣,可有这份力的又有多少,她不禁叹了口气,斟酌道:

“我们管不了,若是出面救助,难保他们不会将我等也与达官贵人划上等号一并仇视,此事非得直接解决要害才是,可惜我们爱莫能助,唯一能做的就是落脚后捐献一点微薄银两,回朝后再将此事反应上去,交由朝廷……”

“大人所言甚是,”绿珠和粉涟纷纷点了点头,示意认可。

绿珠看出苏文惜的压抑,想解她蹙着的眉,便开口安慰:

“大人不必如此,尽自己所能,行无悔之事,便已经足够了。”

“好你个绿珠,什么时候说话这么有水平了,”粉涟嬉笑了一句,也跟着附和:“绿珠说的对,大人此行只是解决出问题的面料,完成好上面交待的任务就可,何必思虑过重而自扰之。”

“行了,我是什么人,还需要你们安慰,”苏文惜扬了扬手,表面不在乎的别过头去,实则心底有些酸涩。

她是什么人,她可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别人看不开的,她早就看开、看淡了。

身下的马车还在缓慢行驶着,耳边那嘈杂的纷乱也逐渐远去,透过四方形的窗,苏文惜往外看去时,画面正好定格在路那边,华贵马车中躬身走出来的一人。

竟然不是苏文惜猜测的大肚便便之中年达官,也不是姿容华丽之名门贵妇,而是一名身影有些瘦削清绝,一袭白衣如雪的少年人。

就在少年人要转身展露出面容的一刹那,行驶的马车带离了苏文惜的视线,也将那名少年人抛掷在了后面,因此很遗憾,苏文惜并没有看清那人的全貌,只看到了他腰间一块圆形白玉佩带着标志性,但是那周身气质,竟又让她想起个年少故人来了。

后面似乎传来了那少年人的交谈声,如清泉与玉石相击,泠然而清渺。

苏文惜陷入一瞬的恍惚,这个声音让她似曾相识,仿佛一下子就回到了童年那段黑暗却又带着月华苍白的记忆。

但是不可能的,苏文惜将这荒诞的念头抛出了脑海,思及还得一段路才能到终点,便又将行囊拿起来,当做枕头靠上去小憩起来。

约摸又行了几个时辰,马车终于缓缓停靠在了路边,这期间苏文惜倒是没有再做什么离奇古怪的梦了,睡得深沉最后还是粉涟将她戳醒。

“这就到了?”苏文惜揉了揉胀痛发酸的眼睛,还有些诧异于时间流逝竟然如此之快,惹得粉涟打趣了几句。

掀开帘子,苏文惜从马车上跳到地面后,眼前一阵发黑,眩晕感从意识里炸开,幸好紧接着下来的绿珠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她,要不然苏文惜还得先在江宁织造署的牌匾前面摔一个。

“大人许久未进食,身子受得住才怪呢,”绿珠一边搀扶着苏文惜,一边忍不住责怪道。

苏文惜没有走动,停留在原地平复了一下紊乱的呼吸以及天旋地转的意识,她接过粉涟递来的一块点心,吃下去后才恢复了过来。

“我没事了,走吧。”

于是绿珠松开了搀扶着苏文惜的手,和粉涟一起跟在苏文惜后面,朝江宁织造署里走去。

这织造署修建的以青蓝为主调,细节处多有匠心独运,倒是十分契合江宁这一带的自然典雅,只是竟然没有一个人事先出来迎接的,好歹来的是朝里正四品的女官,粉涟第一个愤愤不平道:

“大人,这掌事的也太没点礼数了,知你要来,如今这门口却是空荡荡一片除了看门的,没有一个人迎接,多少有些不合适吧。”

苏文惜倒是一如既往的沉着,她平静的制止了粉涟的怒色,敲打道:“你身为我的侍女,应当谨言慎行,喜怒不形于色,莫要叫人抓了把柄,为日后埋下祸根。”

粉涟低垂着头,闷声闷气的应了一声。

绿珠已经向其中一名看门的传达了消息,没多大会儿,织造署的门开了,一名身穿嫩黄官服,头发高高簪起的中年女子,领着几个织造署里的纺织女工们迎上前来,还未看清她的面容,就听得一阵爽朗大笑飘飘乎飞了过来:

“哎呀女尚书大人大驾光临,是我迎接不周了,还望多多见谅啊。”

声音腔调拿捏的很到位,不是油腔滑调的那种,但也带着世故与老练,随着话音落下,这人也来到了苏文惜身前,朝她规规矩矩躬身行礼后,直起了身子,苏文惜也看清了她的面容,和何珠应该是差不多的年纪,瞧着倒是热心肠的类型。

苏文惜在来之前早已经做好江宁织造署方面的人事结构,因此她也知道眼前这人是七品尚服唐青,便也淡然处之,婉然一笑,语气明悦只是句句藏锋:

“唐尚服有礼了,我来得仓促,你事务繁忙,没来得及提前迎接也是可以谅解的。”

唐青的笑容似乎微不可查的僵住了一秒,苏文惜可不会觉得自己所说还有哪里拂了她的面子,江宁织造署的面料出问题这事直接上报到了朝廷,身为消息灵通的尚服应该知道朝廷会下派人过来,真有心又岂会是这个样子?

不过苏文惜也可以猜到几分,地方和中央,有时候品阶相同,但中央的官职却要高于地方,可是中央的官员到了地方,那就是地方官员更有信息优势与实际权利了。

唐青如此这般,想来也是仗着自己有优势,不禁故意怠慢几分,想要来试探试探下来的她是何脾性。

只是让唐青失望了,她苏文惜活了两世,一直都不是可以任别人拿捏的软柿子。

为您提供大神 月横舟 的《织云为锦(重生)》最快更新

4. 第四章 免费阅读.[www.]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