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0 章 第 90 章

这名小官是出了名的清廉,三榜出身,因身无长物,且不愿孝敬吏部官员,久久不能入仕,只能在家里替人写写画画谋生。

当时礼部大清洗,栾子钰在锦衣卫的人员档案里看见他,又让宁仇确查了一遍,这才推给了兴顺。

这人当官之后,胆子太小,也没上过澜院的门,与栾子钰属于君子之交,其为人如何,可见一斑,所以他断然不会收人收买,刻意攻击栾子钰。

他所说,所做,都是出自本心。

只不过,这个本心到底还是被污染了。

那礼部小官似有所感,微微抬头,便瞧见了栾子钰嘴角的笑,不禁想起宁仇在外的名声,心下恐慌,握紧了手中的奏本,转念又想,他栾子钰其身不正,御史言官不敢上奏,难道还不许别人仗义执言吗?

且自己所言,是为了让他走回正道上,也算是帮忙,怕他作甚?

栾子钰没空看这个小官在想什么,反而是把视线投向了李次辅,一如既往的挺直了腰,不见老态,比中年人还精神的站在文官首行,这回李次辅出手,是瞧他不配为官,要替死去的老友以正门风,还是单纯的提醒,又或是一次试探。

已然是都察院二把手的颜旭狠狠瞪了栾子钰一眼,却没出列替他辩驳,惹得御史们侧目,不禁误会两人政见不合,就此分道扬镳了,又有心里清楚的,认为他们颜大人是不好出面,实则对栾子钰挂念的很。

不得不说,这些人脑子固定,都没跟上颜旭的脑回路,栾子钰回了他一个笑,见人冷切的回头,又露出了浅浅的笑意。

置身事外般的瞧着满朝文武,附议小官言论的官员不在少数,但都是一等一的硬骨头,个顶个的忠君爱国,这些人一致发言,只能是栾子钰真的犯了差错,不过他们并不主张重罚。

看在段老爷子的面子上,看在栾子钰一年来的功绩,他们觉得栾子钰就是年纪太小,被荣王哄骗了,又或者是被人陷害,其实并没有收下荣王世子为徒。

总而言之,敲打为上,使其警惕,悔悟为主。

“三位相公怎么看?”兴顺向前微倾,面上滴水不漏,像是真心请教的少年天子。

率先发言的不是蔡首辅,而是一向默默无闻的李次辅,“回陛下,栾大人虽功绩卓越,可年纪尚轻,有一二处不明不懂,也是人之常情。如今说破了,点明了,只要栾大人心里清楚,认真悔改,倒也罢了,实不必苛责于他。”

这话乍听没有问题,其实是在给栾子钰立‘年纪小,不懂事’的人设,这样的设定一旦设下,栾子钰两三年间,是不用想担任什么要职。

兴顺又是少年天子,手中要做的事何其多,正是缺人用的时候,偏栾子钰两三年顶不上事,用不了多久就泯然众人,这是在毁他的根基。

偏偏李次辅话说的漂亮,又有多年清风霁月的人设帮衬,朝中官员没有一个像栾子钰似得品出这些内涵,反而是觉得李次辅一片惜才之心,昭然可见。

蔡首辅眼神微闪,同朝为官几十载,谁还不知道谁心里的算计,嘴角翘起,又很快的下压,“李次辅所言不无道理,古来神童扬名在早,成事在晚,栾大人应当也是如此。”

万次辅见他们两都是同一个意思,不管成与不成,顺手而为,推了栾子钰一把。

兴顺不意外蔡、万两人的选择,却不喜李次辅的所作所为,当年对栾公的情况视而不见,明哲保身,如今又对子钰落井下石,这样的李次辅,李相公,真的是文人心中的神仙人品吗?

他看,不见得。

可惜子钰资历太浅,压不住朝中文官,否则还轮不到李次辅上位。

兴顺只想到了李次辅对栾子钰的打压,栾子钰却想明白了李次辅的试探是在图谋什么。

小皇帝是一定会将蔡万两人拉下马的,到那时,李次辅成功上位,成了李首辅,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有谁不想把玩权柄。

可小皇帝决计不会容忍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拨弄朝政,届时自己与李次辅便成了政敌,自己有小皇帝撑腰,情况一定对李次辅不利。

与其等到那个时候,还不如趁蔡万还没倒台之前,先把自己废了,等自己被贴上标签,又被小皇帝抛在脑后,紧跟着被政敌明里暗里的欺压,李次辅再站出来,伸出援助之手,拉自己一把。

找自己剖析一下今日所为,全是出自惜才怜悯之心,双方握手言和,自己以后就打上了李次辅的标签。要是他再不要脸些,直接把孙女或是什么亲戚的孩子,往自己身边一送,他们之间的联系可就千丝万缕。

到那时李次辅有名,又有力,天下文人敬仰,文官钦佩,名利兼收,不就成了小皇帝心头的一根新刺。

栾子钰轻笑一声,能在栾公走后,不被蔡首辅打压,一路爬山次辅之位,李次辅的本事,哪里会只局限于诗书作画,也不知李次辅队伍里的那些正义之士,有多少人因为这一手栽倒在他‘怜才高洁’的外表下。

“臣不服。”

众人诧异,栾子钰还不服了?

视线皆朝他移去,只见少年身披红袍,映衬的皮肤越发白皙,就连脖子上半藏半现的细微蚊子包,都清晰可见,这样气定神闲,实难叫人安心,想到他之前的战绩,恨不得上前堵住他的嘴,叫他免开尊口。

兴顺丝毫不体谅他们的心惊胆战,“爱卿有何不服,尽数说来,朕替你做主。”

李次辅心下咯噔,却不以为意,纵使计划不成,自己的人设也立的稳稳,便是被他瞧出又如何,这满朝山下,谁不知道自己的‘清白’。

栾子钰拱手,“律例所定,是为了防止朝中大臣与藩王私交过密,生出内患。臣虽年纪尚轻,却也知道何事该做,何事不该做,私交一事断不敢的,至于荣王世子与臣为徒,实乃谣言。”

“哦?那便是有人捕风捉影,刻意陷害朕的肱骨大臣?”

兴顺的质问,让出头鸟惊了又惊,那么多的大人振振数言,还抵不上栾子钰的三言两语。

李次辅早有预感此事不成,但还是要试,不为别的,就是赌那一点的可能。失了栾子钰的兴顺,犹如没了左膀,朝局动荡,他必定是要再找一人扶持的,到那时,自己上位,实权名利在握,何等风光。

心中长叹一声,知道今日之事算是失败了,索性静音,当好担心晚辈走弯路的好前辈,至于旁的,自有清官直臣替他发言。

“栾大人若说此事是假的,可有证据?须知世上之事,虽是捕风捉影,也有迹可循。”

栾子钰不恼不怒,还冲人笑了笑,“大人所言甚是,不过下官有个疑问,那荣王可有谋反之心?”

好家伙,一句话又给人干无语了,荣王有没有造反的意思,你还不清楚,请他入京为的不就是关门打狗吗?

坐在龙椅上的兴顺,赶在这些古板的官员开口前,先说话了,“爱卿又胡闹了,荣王乃是朕的亲侄子,是这世上除了母后,血脉最近的亲人,哪会有造反的心,你可别信口开河,胡乱攀扯。”

李次辅听兴顺如此说道,心里不禁琢磨了起来,难不成请荣王入京,就只是替世子选妃吗?不,不会,天家凉薄,哪有什么骨肉亲情,可栾子钰为何收了世子,难不成皇上所图...是要让荣王定居京城,入朝为官?!

如果真是这样,除掉蔡万两人后,朝堂上的势力分配又成了三足,皇上作为执棋之人,只需轻轻拨动,便能扰乱局面,且没有人与他对峙,做到了真正的一言堂。

皇上这是连未来四五十年都算计到了。

“是是是,臣一时嘴快,胡言乱语,还请陛下赎罪。不过,臣正是因为荣王无不臣之心,这才暂时教导世子,可不敢说是师父。”栾子钰笑着应和,对李次辅的‘上进心’视若无睹。

兴顺轻笑,“你何时这般小心敬慎了,别说是朱辕了,便是荣王,你要觉得可收为徒,大胆的收去,别拿朕做挡箭牌。”

栾子钰故作委屈,“臣哪敢啊,这不才让人进了澜院,就已经被诸位大人指点了,要是真收了徒,还有臣活路可走吗?”

君臣一唱一和,让仗义执言的大臣如刺在喉,这两人又在搞什么小秘密?

清官直臣,性格耿直,见不惯世间不平,不正之事,但这不代表人家是傻子,既然皇上早有打算,他们还是别开口添乱了。

李次辅站在原地,知道自己的计划彻底落空,索性不挣扎了,反正他的名声在那摆着,就算不能像蔡首辅那样只手遮天,也是个受人敬仰的内阁大臣,犯不着对未来的内阁首辅穷追猛打。

栾子钰见他不再出言,就明白了,论明哲保身,朝上众人,可比不上李次辅高明。

通过闹剧一般的交锋,大宓未来十几年的内阁争斗,被悄无声息的掐灭了,荣王更是因为坚如磐石的内阁,上下一心的朝堂,彻底歇了造反的念头,一心一意的替大宓守着边疆。

不过此时的栾子钰并不打算就这么结束早朝,与台上的小皇帝相视一笑,如恶魔一般,轻声细语,“陛下,荣王已然入京,不如早早相看世子妃,并替朝中诸位大人,解决一下子嗣的人生大事?”

众大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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