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二章纨绔王爷不容易

正琢磨着无媒苟合按《唐律》该当何罪时,李琰将大氅盖在了我身上,我瞥了一眼身上的大氅,脸立时涨得通红,想到刚刚脑子里那一连串乱七八糟的东西,羞臊难当,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我扯起大氅将脸遮住。

听李琰闷声笑了几声,轻扯着大氅道:“小滑头,又胡思乱想了吧?我还有些军务要处理,你若乏了就躺着歇会,若是闷了就找本书看看。”

我将大氅略微扯下了一点,只露出双眼,瘪着嘴朝他点了下头,一面暗想,我就算是滑如泥鳅,也逃不出你老渔夫的网兜。

他看着我微笑地轻摇了摇头,提步转出了屏风。

在榻上打了会盹,从樟木箱中拣了本书,斜靠回榻上随意翻看,正看得有些意兴阑珊,忽听得几声细碎的闷咳声,我循声而望,瞥见李琰映在屏风上的身影,心头几丝抽痛。我将手中的书搁至一旁,穿鞋轻轻起身,缓步转出屏风。

李琰眉头微蹙,一手持笔而书,一手紧捂口鼻,见我起来,侧头微笑道:“吵醒你了?”

我摇摇头,走到他身侧,探头看了一眼案上纸页,密密匝匝已写了一摞。

我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笔,嗔道:“身子还要不要了?”

他一笑,揽我坐在他腿上,“不碍的,我的身子自己最清楚,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呸!”我轻啐了一口,“什么死不死的,还不快把话吐出来!我可听那位紫衣老者说了,你若再思虑过多,他也只能保你……。”

我眼眶一酸,轻抚着他的脸又道:“你才二十一岁!”

他握住我的手,淡然一笑,“咱们各退一步,你让我写完手头这些,好吗?”

我见执拗不过,只得点头答应,将笔递回给他,“只准写完手头这些!”

他笑着接过笔,头轻抵在我肩头,柔声道:“你若不着急回去,再留下来陪我一会,晚些我让傅文送你回去?”

我微一颔首,他一笑,又提笔开始写起来。

我闲来无事,随意拿起案上的纸页翻阅,不禁有些诧异,“流云箭阵?你为何要将阵法写下来?想传世吗?”

他手下不停,道:“流云箭阵是飞骑营的射阵,以云阵为基础推演而来,是我苦思多年的心血,趁现在得闲,将它的要诀记录下来,若他日我不在了,我的后任也好照此操演。万事皆有缘法,能传世自然是好,却也不必强求。”

我嗔了他一眼,道:“又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他笑道:“傻丫头,我总不能执掌飞骑营一世吧,莫要多想。”

我点头不语,回身依旧去翻看纸页,九天揽月、阳关三叠、庭院深深、小须弥式、无中生有、一刀两断、舍生取义…………,看内容都是些习武招式,唯独断红尘这一式是空白,不禁指着问道:“这式为何没写?”

李琰抬头飞快地瞟了一眼,道:“是不知该如何写。舅父传我这一式时只道,‘婆娑世界本无圆满,世间万象皆是无常。人无我,法无我,诸法无我。念念无常,一期无常,诸行无常。’”

我听得一头雾水,不耐烦道:“这无我,无常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的东西,我听都听不懂。”

李琰唇边噙笑,摇着头说:“莫说你不懂,我也是一知半解,至今也是只懂招式,却不得要领。”

我叹道:“断红尘?滚滚红尘,止于空门,真断得了的,都去当和尚、尼姑了。”

我又朝他眨眨眼睛,口气戏谑,笑说:“舅父该不是想让你了却红尘,铰了头发去当和尚吧?”

他顿住笔,抬头若有所思,忽作顿悟状,道:“滚滚红尘,止于空门!这无我、无常便是佛教教义,难道舅父真的是暗示要我遁入空门才能悟断红尘?”

他又一思索,自言自语道:“也好!反正父亲母亲有大哥二哥照顾。繁华落尽,往事成空,终不过是一枕黄梁,南柯一梦!”说着李琰微笑着摇头叹起气来。

观他神情认真,不似玩笑,我不由心下一急,蹙眉道:“你若遁入空门,那我该当如何?!”

他微微一笑,“女施主聪颖貌美,何愁觅不到如意郎君?”

“好你个………………!”我正欲冲他发火,李琰忽地朗声大笑起来,我才察觉是又着了他的道,不禁心中愠怒,瞅准他的肩膀猛然咬下,李琰眉头微蹙,却巍然不动,半晌后我才松口,慢慢抬起头,认真地说:“你若负我,我会恨你一世的!”

他与我对视了半响,忽地眼底闪过一丝凛然,只觉眼前寒光乍现,一瞬而逝,便听得一声收刀入鞘的声音,我神情微怔,瞥了一眼竖靠在桌边的佩刀,心下大感不妙,眼光忙上下左右在他身上扫过,瞥到左臂时,大惊失色,前臂已然殷红片片。

我扶起他的左臂,惊道:“你疯了!”

他面色沉静,淡然而笑,“今日血溅青霜,以此为证,他日我若负你,必挫骨扬灰,死无葬身之地。”

我紧盯着那片殷红,感动至极,手中直抖,强忍着没让眼泪落下,赶忙起身找来手巾、软布、金疮药。小心翼翼为他挽起袖子,用手巾吸干了血水,细看之下,刀痕入肉半寸有余,心里又痛又气,抬眼瞪着他道:“你为何如此不爱惜自己!”

李琰微微笑着,默然不语。

我小心地为他上好药,用软布包扎好创口,便侧坐一旁偷偷抹着眼泪。

李琰从身后环抱住我,贴在耳边低声道:“我以此立誓,是想让你知道,你如此痕,铭刻我心!永远也抹不去了。将来纵使天崩地裂,我都会为你遮风挡雨,世间万厄,都由我来承受!”

我回头深望着他的眼睛,心中暗道,我当初的放弃换来了一颗真心,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正搂着我相视而望,傅文突然跑进来,眼光刚扫到我们,神色一怔,慌忙单腿跪下,压低着脑袋。我忙推开李琰,尴尬地侧身低下头。

李琰端直身子,笑斥道:“越来越没规矩了,什么事情?”

傅文抬头望了我一眼,几番踌躇,欲言又止。我起身欲退,李琰轻挥手示意我坐下,将傅文招至身旁,傅文俯身在他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李琰微一颔首,“此事我知道了。”

他转眼看着我,又道:“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你先回去吧。”说完不等我说话,一面吩咐傅文:“送小姐回寝所。”一面摊开地图全神贯注地看起来。

傅文抱拳行礼,引着我离开了营帐。

今日不是我当值,所以特意起得晚了些,刚穿衣妥当,正准备洗漱装扮,听见几声轻微的敲门声,我揽镜理了理头发,上前开门。见紫彤低头立于门外,脸上隐有泪痕,心下嘀咕,紫彤是侯承远的侍女,她来找我何事?

紫彤一见我,便急上前来拉着我的手道:“芸儿姐,去帮我劝劝侯都尉吧!”

我朝外望了一眼,将她牵进屋来,顺势掩上房门,问:“到底怎么了?”

紫彤道:“侯都尉自从那日跑马场归来便情绪低落,每日不是低头默坐便是饮酒浇愁,还动不动就大发脾气。我虽不知是为了何事,但常此下去总是不妥,恐会废了军务,受李将军责罚。我知道芸儿姐与侯都尉素来感情甚笃,所以特来请姐姐去劝他一劝。”

唉!我暗叹口气,心想,此事皆由我起,解铃还需系铃人,既已不恼他了,是当去劝劝他,免得再失了往日的情分。

我默想了会,点点头,“你先回去,我梳洗妥当,马上就去。”她点头抹了抹眼眶,笑应着拉门而去。

收拾妥当,提步而出,路过李琰的营帐,见傅文满面愁云守在门前,我上前微欠身子,问:“将军可起了?”

傅文向我还礼,蹙眉道:“将军昨夜一宿没睡,现在还盯着地图看呢。

我语气略带责备,道:“他如今身子弱,怎么也不劝着些?”

傅文道:“将军看着温和,其实脾气倔得很,哪里肯听我的劝,依卑职看,这里也就小姐能说动他。”

我脸颊一热,没好意思搭他的话,径直掀帘而进,直入内帐。李琰身着中衣,肩披外袍,负手而立,一头乌黑长发如飞瀑般一泻而下,虽是披头散发,却无半分散漫,反而更显清雅飘逸。他眼神炯炯,神情专注地凝望着壁上的地图。

我上前嗔责道:“还是头一次见你这样不听话的病人,真不要命了?!”一面伸手帮他拢了拢外袍,他微笑道:“是傅文跟你说的?改明儿我一定换了他。”

“你敢,换了他谁给我通风报信?”我笑瞪了他一眼,四周略一张望,又问:“怎么不见冬梅?”

李琰道:“我吩咐林牧监将她调往别处了。”

我道:“前段时日你已将梦瑶姐调往了中军帐,现在又调走了冬梅,没人帮我当值,那我岂不是连休息都没有了?”

李琰微微一笑,握起我的手说:“人手本就紧张,我这只留你一人就够了,你不想多见见我吗?”

我含嗔带笑瞥他一眼,轻甩脱他的手,侧过身道:“不想。”

他转身到我面前,双手搭在我肩膀上,笑问道:“那你今日为何来了?”

我扫了一眼他受伤的左臂,想了想,将紫彤来寝所找我的事说与他听。

李琰沉默了一会,叹气道:“是该劝劝,如今我身子不爽利,他若再消沉下去,恐怕真会误事。”

我推着他坐到塌边,嗔道:“你也知道自己身子不爽利了?”又寻了个垫子让他靠好,“你好好歇会,我去去就回。”

他微笑着点点头,闭上了双目,我提步转身,走了几步,又回头叮嘱:“我可找人盯着你呢,你再不听话,看我回来怎么整治你!”

他眼睛未睁,嘴角噙出几丝浅笑,柔声笑骂道:“碎嘴的婆姨,啰嗦!”我鼻中笑哼了两声,回身出帐。

还未到侯承远的营帐,远远便望见紫彤在门口徘徊,却不见守卫的身影,我疑惑地快步上前。

紫彤迎将上来,道:“芸儿姐,你可算来了!”

我望了眼门口,问:“怎么不见守卫?”

她脸色为难地说:“侯都尉刚刚又大发雷霆,守卫都怕他,现在估摸着上哪躲起来了。”

我轻叹口气,拍了拍她的手,大步走进营帐。

刚进去,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我不禁捂住了口鼻,四下打量一圈,未见其人,我望了眼屏风,缓步上前,忽听“哐当”一声,脚下踢中一个物件,低头去看,酒坛、酒壶东倒西歪扔了一地。

正摇头叹气,听侯承远在屏风后吼道:“紫彤,快去拿酒!”

我几步转进屏风,见侯承远一头乱发,满身酒气,侧卧在榻上,心下不禁生出几许怜悯,却也有些怒气。

定定看了一会,眼光瞥见地上扔着一个垫子,随手捡起,朝他砸将过去

侯承远突遭垫子击中,顿生骇怒,睁开眼睛,猛然从榻上跳起。一看是我,立时怔愣当地,与我对视了一会,他脸色慢慢回复黯淡,一翻身又躺了回去。

我心中莫名火起,顺手又拿起垫子朝他身上直抡过去,一面骂道:“男子汉大丈夫当志存高远,居然为了区区一个女子就意志消沉至此,真没出息!瞧瞧你现在的样子,一脸颓废,满身酒气,哪还像个天朝上国的折冲都尉,还不如那街边的流民乞儿!你走出去千万别说是潞国公的儿子,免得损了他老人家的威名,跟你丢不起那人!………………烂泥扶不上墙!”

一通又骂又抡后,我坐到塌边,大口喘着粗气。侯承远直起身子,满脸错愕地盯着我。

我缓了半晌,斜眼瞟着他道:“以为你溺死在酒缸里了!”

“你…………!”他大瞪着双眼,抬手指着我。

我“啪”的一声,打开他的手,“我什么我!我就是这个样子,尖酸刻薄,脾气又臭,心眼又小,也不知道你看上我哪点?”

他沉默了良久,缓缓道:“那日在街市上初见你,虽也恼你让我当众出丑,却让我记住了你的笑靥如花,那是没有修饰过的美丽,纯净得像山中幽泉。你的笑声像是一串串银铃,是我没听过的清亮,我能听出那是发自内心的快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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