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 (10)

齐承耀在账房里与庄头说话,庄头话多,说起来没玩完了。齐承耀心里不耐烦,他惦记着待会儿要领妻子去街上吃饭。丫鬟梅香急匆匆跑过来,她惊慌失措地站在门外,欲言又止。

“怎么了?”

“少奶奶......”

齐承耀走出账房,“怎么了?”

“少奶奶好像不见了,少爷!我刚开头没在意,以为少奶奶去太太屋里了。后来,我一直没见着她,我就去问二妞,二妞说少奶奶不在太太屋里。我挨个屋找了个遍,灶房、厕所,只差姚姨娘那里了,就是没看见少奶奶。这院子我也找了,我去问门房,他说没看见少奶奶出去。”

齐承耀径直去内院西厢姚凤喜房里,“承耀,”姚凤喜迎上来,齐承耀没说话,他在三间房里看一圈,不见湄筠。去哪了?他复去湄筠住的东厢房里找,“梅香,看见少奶奶的箱子了吗?”

“箱子?不是在这里吗,少爷?”梅香指着靠在一起的六只椴木箱子说。

“不是这个,是少奶奶去奉天拎的箱子,棕色的皮箱子。”

“我没看见。”

两人打开柜子、掀开床底,里外三间屋找了遍,也没看见箱子。

齐承耀出屋径直去后门,果然后门没落锁,虚掩着。他要告诉仆人们从此封了后门,谁也不许从后门进出!齐承耀出了后门,直奔湄筠姨母家。zusi.org 狐狸小说网

“湄筠确实在我这里,”姨妈说,“她现在不想见你,你去吧。”

“姨妈,你让我跟湄筠见个面、说几句话。”

“她性子拗,我劝不了她,也做不了她的主。”姨妈淡淡地,“你要是没别的事就去吧。”

湄筠跟姨妈一个性子,她不吵不闹、淡淡地,让齐承耀一个大男人打也不得骂也不得,爱也不能恨也不能,就是拿她没辙。

他深深吸口气,告辞出门。

齐承耀回家说与母亲听,他以为母亲会说几句话,结果她什么也没说。

“《张郞休妻》,她是郭丁香,等着你这个张云昌去给她磕头认罪!”姚凤喜笑嘻嘻。

“姚凤喜,这是在齐家,把你那套唱戏的把式收起来!再敢说一句废话,我就叫管家掌嘴!”齐承耀厉声说。

姚凤喜立刻闭上嘴。

齐承耀心里郁闷,他去城里新开的澡堂泡澡排遣心情。

“什么事不开心呢,老胡?皱着个眉!”旁边有人说话。

“他家里妻妾争宠,闹得厉害,他烦心!”别人替老胡回答。

老胡扑通一下跳到水里,在齐承耀身边溅起个大水花。

“哎嘛,这是好事啊!”

“什么好事,你拿我穷开心!”老胡嘟囔一句。

“有人抢着爱你怎么不是好事!你可知道还有那不肯争宠的?”

“不争宠?哪个女人不肯争宠?傻不傻?”

他家里就有现成的一傻女人!齐承耀想。

“给你们说个掌故啊!两年前不是有个人死在窑子铺“闻艳堂”里吗,”

齐承耀把头往水里埋了埋,他大约知道说的是谁。

“我知道,就是被他妻子儿子赶出门的那个。齐什么来着?”

“名字我也忘了。其实早先他们夫妻关系还行,那男的是从山东逃荒来的,入赘到吴家。吴老爷仗义,没让他改姓‘吴’。他们夫妻十来年前前后后生了三、四胎,就养大了一个男孩。”

“对,就是齐承耀,最早出生的那个孩子。小伙子长得齐整!”

“八年前,那男人从奉天领回来一个年轻女人,听人说那女人中上之姿,皮肤特别白净,那举止谈吐是大伙从没见过的。那男的铁了心要纳那女人做妾,不管他家女人怎么吵闹。须知齐家家业是吴老爷创下的,吴老爷英年早逝,才走没两年,那男人便要纳妾,他家女人自然不愿意。”

“后来呢?”

“女人还能拗过男人?男的纳妾没两年,那妾室就死了,生产时血崩。”

齐承耀记得那女人,穿着素净衣服,淡淡地,很少开口说话,不争不抢,好像......好像湄筠的样子!他心里一激灵。他因母亲伤心,总是恶作剧捉弄那女人,那女人从来不说破。后来被那个人发现了,他被那人暴揍了一顿,被揍得腚上淤血,浑身乌青。

“后来呢?”老胡再问。

“后来那男人就私婢、逛窑子,无所不为!齐家店里的伙计、掌柜、还有管家都是吴老爷在世时招来的,哪里能容得下他欺负吴老爷的女儿。三年前,那孩子齐承耀长到十七岁,就同掌柜、管家、伙计一起驱逐了他父亲。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那男的后来临死时一直说......”他故意停下来卖关子。

“说什么?哎,到底说什么?”

“他说‘我一辈子就爱过这么一个人,她却容不下她!害了她!’”

齐承耀听了心里发愣。

“他还说‘她从来都不爱我,从来都不!不管我对她有多好!’”

齐承耀心里一紧,若是......若是湄筠从来都不爱他,不管他对湄筠有多好,那么自己又会怎样?他看着眼前热气腾腾的水......

“所以,老胡,妻妾争宠是好事,那不肯争宠的就是不爱你。那男人因为失了那女人,那女人又从不肯爱他,才去胡嫖乱嫖。他活着可有个什么劲?枉来人世一趟了!”男子唏嘘。

湄筠爱过他吗?现在不肯爱他倒是真的。

身边一堆闲人凑在一起无所不谈,渐渐地语涉不雅。齐承耀是已婚男子,并不避讳。他泡在池子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他们闲话。渐渐地,他板正了脸色。

“有那种第一不要脸的女人,做闺女时失身给别人,洞房前先把鸡血灌进鱼肚泡内,塞进去,乔装落红。”

“那男人不是白做了忘八?”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对yin妇没那么便宜的事!小兄弟,我告诉你‘落红’不是唯一判定黄花闺女的方法。”

“那......”

“有过男女之事的女人下面都松,一下子就能进去。黄花大闺女,你费半天劲都未必能进去,尤其对没经验的男人。”

一群人都笑。

“黄花闺女很紧,夹得你生疼,要一点一点习惯,多做几次,慢慢才好。这些都是yin妇乔装不出来的。”

“还有呢,他少说了!黄花闺女那颜色粉嫩着呢,yin妇长年累月地舂米,黑红!我猜他没经过黄花闺女,他是被yin妇故意夹得生疼。”另一个凑趣。

众人哄堂大笑,凑趣的人被追着打。

“黄花闺女刚开始就习惯一个姿势,你想变一个姿势都费劲,进不去!那久经沙场的yin妇才能变来变去地换姿势。”凑趣的人跑回来继续说。

“有经验的妇人,好比产婆,从一个女子的脸和走路姿势都能看出她是不是黄花闺女。我告诉你,越是那种看着有风情的女人越不能娶。”老者帮着补充。

“为什么?”

“有了男女之事的女子才解风情。那种见人便掩口笑、托腮咬指的,常偷眼瞧人的,眼睛随着男人来去的,坐着喜欢摇腿的,没等开口说话便要先笑的,无缘无故整理衣裳的,肯定跟人有私情。这些举动在没见识的男人眼里都是风情,殊不知那是贱相。你看良家妇女哪个肯与外人眉目传情,除了自己丈夫。”

那年轻人叹息。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小兄弟你娶妻时记得找个产婆好好帮你把把关。”

“还有,戏子最不能娶。名角还好些,尤其那些草台班子里的女人最不能娶。”

“怎么?”

“草台班子常年到处跑,随便找个地方落脚,男女歇在一起,能干净吗?”

“名角怎么就好了?没人扶她怎么能成角?男人都免不了当面首,何况女人!”

齐承耀从池子里出来,“客官,搓背吗?”“不用。”他疾步到隔壁换衣处,匆匆擦干身体。他一面穿衣服,隔壁的闲话一面继续钻入耳中,“戏班里出来的人最恶,最能搅事生非。”

“瞎说!戏班里的人都是穷苦出身,不是活不下去,谁去学戏!天天地受人欺负,怎么会恶?”

“这你就不懂了。就是天天地受尽了欺负,心里便不平,所以人心才慢慢地变恶了。”

冬日的冷风里他走出去。起初,他贪图姚凤喜什么,不就是因为她看着很有风情吗?后来,房事中也因为她妙解风情,变来变去的姿势很称他心意。对,他一下子就进去了,固然姚凤喜喊疼且流血。至于松紧,他自己是正常尺寸,在里面的感觉......颜色......他握紧拳头。

又开始下雪,铁岭冬天的雪歇歇停停,整个春节里没有一天不下雪,连绵不断。齐承耀去广峪街找宋恩祥,前清的捕快,个子不高不矮、长相普普通通、一点鲜明特征也没有的一个人,扔到人群里就找不到了。光绪末年,各省奉上谕创办警察机构,宋恩祥转到铁岭警察局做侦探。一直做到60岁退休,他还是个侦探。退休后,宋恩祥开始做私家侦探,专门接些富家奶奶打探丈夫包养外室、戴了绿帽的丈夫调查妻子姘戏子之类的不费力气的活儿。他一向嘴紧,做事麻利稳妥,在行业里颇积下些名声。齐承耀在宋恩祥家里喝了杯茶、说了姚凤喜的来历、付了一半酬金后,宋恩祥请他先回家等信。

齐承耀杀人一样的目光看向坐着的姚凤喜,姚凤喜立刻站起来。“哎呀,真清静!是不是母亲?”姚凤喜笑嘻嘻地把筷子在桌上顿齐,准备开工。

“啪”的一声脆响,齐承耀扬手就给她一嘴巴,“滚回你的屋里去!以后不许再出来吃饭!我说过了!”

男人手重,姚凤喜的嘴角立刻有血流出来。姚凤喜惊呆了,她随即躺到地上,捶胸顿足、嚎啕大哭。

他怎么能看上这个泼妇?湄筠绝不肯撒泼,他为自己曾经的品味感到羞耻!

“凤喜!凤喜!承耀,你这是怎么了?”儿子头一次动手打女人,齐母不知所措。“凤喜,快起来,小心伤着孩子!来人呀,扶姚姨娘起来!”

齐承耀走出堂屋,他早该如此,昨天她动手打湄筠时他便该收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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