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飞来横祸

赵榛等人回到芦花村,已是春意盎然。

桃红柳绿,雀鸟齐鸣,一片新绿照眼。四围的芦苇,新芽怒发,密密层层的,绿浪起伏。

早春的海,出奇的安静,像一个乖孩子。海水拍打着堤岸,浪头嬉戏追逐。远远望去,澄碧无垠。海风吹来,还带着新鲜的凉意和浓浓的咸腥味。

一路走过,好山好水好春光。春日美景看个不够,心中说不出的舒畅。

人勤春早。可奇怪的是,此时不但海边空空荡荡的,看不到一艘船只;就连村外的田野上,也不见有劳作的村人。

村口静悄悄的。几株大柳树柔条垂地,织成一片朦胧绿烟。渣渣的鸟叫声,自浓荫处泻*出,清脆悦耳。

三人牵着马,慢慢走着,一面向四处张看。

虽是下午,阳光却很好,风声细细。明亮亮的大白天,却是如此出奇地安静,蓦然让人生出几分莫名的不安。

进了村子,街巷不见人迹,家家院门紧闭。周围静悄悄的,就连平日里的鸡鸣犬吠声也听不到了。整个村子,变成了一座死寂无人的荒村。

三人不由心中着慌,脚下步伐加快,穿街过巷。走不多时,已来到了梁员外的宅院前。

梁员外家的大门,一样紧紧关闭着。缀满绿叶的树枝伸出墙头,随风飒飒作声。院内悄然无声,听不到人畜活动的声音。

三人心中疑窦丛生,急于想探个究竟。赵榛走上前,用手拍打门环。好一会,不见有人应声来开门。

阮小七急了,将马缰绳一丢,几个大步上前,举起拳头就猛力捶打院门。

咚咚!

咚咚咚!

咚咚!

像一湖平静的水,骤然扔进一块石头。砸门的响声打破了村子的沉寂,惹得不知何处的狗叫了起来。

忽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院子里传来。有人到了门口,颤着声音问道:「是谁啊......谁在外面敲门?」

三人一听,是梁员外的声音。阮小七大叫道:「梁员外,是我们啊!」

院子里面静了下来。稍顷,门闩响动,院门拉开一道缝,梁员外的头探了出来。

还未待他说话,阮小七已一把将院门推开,嘴里喊着:「员外,你啰嗦个啥,快些开门啊!」

梁员外身子向外一仆,差点摔倒。赵榛赶忙扶住他,一边问道:「员外,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家家关门闭户,外面连个人也看不到?」

梁员外朝两边看看,忙道:「几位快些进来,进屋再说!」三人把马牵进院子,梁员外随即关好院门,上了门闩。

院子里没有人。屋檐下一棵石榴树,长满了嫩绿的叶子。三人将马拴好,梁员外在前,几个人一起向跨院走去。

刚迈进跨院,就听得人语声响起。马扩、田牛、末柯已从屋里走出来,却不见方圆。

「方圆呢?」赵榛一愣,心中生疑,不禁问道。

田牛面现悲伤之色,抢先答道:「方圆出事了!」

「出事了?」阮小七也大感意外,「出了什么事?」

马扩此前还带着笑意的脸,立时阴沉了下来。他皱了皱眉,点点头:「方圆出了意外,就在前些日子,不治身死。」

赵榛还待再说,梁员外招呼一声,说道:「别在这待着了,进屋去说!」

众人进了屋,各自坐了下来。马扩看了一眼萧若寒,没有说话。赵榛这才想起来,还没给几个人引荐她。

他把路上的情形约略一说,马扩等人不住点头。萧若寒与众人一一见礼,重又坐下。

「到底出了什么事?村子里怎么是这个样子,方圆他出了啥意外?」阮小七有些等不及了。

梁员外张张嘴,看看马扩,方开口道:「马大人,我看,还是由你来说吧。」马扩点点头,抬眼望了望屋外,神色凝重。

阳光洒了一院子。墙根下几丛绿竹,新叶初发,潇潇有声。树影落在窗台上,一阵明,一阵暗。

马扩的声音有些沙哑。

原来就在一个月前,登州府的官吏突然造访芦花村。

芦花村是个小村落,户少人稀。村民多以打鱼为生,间或种几亩田,植些桑麻之属。村里的大事小情,日常都由里正(村长)出面,村民图个清闲。这么多年来,哪怕在大宋治下,一年到头也难得见个官府的人来。

如今芦花村名义上已归属大齐,不过充其量也只是个名分。虽常有大小商船由此经过或停靠,但毕竟是个小渔村,地处偏僻,物产有限。倘若还有什么值得言说的,那就是村外近海处,芦苇环绕的一大片海湾,辽阔静深,能藏的下上百艘船只,称得上是天然良港。

登州府县懒得过问,村民的日子还和从前一样,并无二致。可这一回竟有登州府的官员来到芦花村,煞有介事的,着实有些不同寻常。

村民们被召集到村中的大场院里。好几百口人,挤在一起,乱糟糟的,人声沸腾。

多少年了,村里都没有过这样的场景。小孩童们倒是挺高兴,在人丛中钻来钻去,闹个不停。大人们都有些心神不安,不知道会是什么事情。

果然,一个身着官服的官员登上了高台。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连那些小孩子也都藏进了大人怀里,所有人的目光一起望向他。

那官员朝着人群扫视一圈,脸上的神情凝重。他清了清嗓子,很郑重地说道:「众位乡亲,下官受知府大人委派,前来贵村,有一事相告!」

「有事快说吧,别啰嗦!」人群中有人大喊。

「黄鼠狼给鸡拜年吧!」哄笑声四起。

「你快些说吧,有啥好事?」声音里不无调侃。

那官员面色一沉,回头示意身边的随从。那随从会意,向远处一招手,顿时有二三十几名兵士围拢了过来。每人手中拿着弓箭,眼神凶狠,如狼似虎般。

「肃静!」旁边有官吏大声呵斥。

那官员咳嗽几声,小声骂了一句「一群刁民」,又继续说道:「芦花村地处偏远之地,土地贫瘠,往来很是不便。现今官府体恤民情,不惜财力,在登州另辟一地,请各位乡亲迁了去!」

话音一落,人群中立时像炸开了锅。不少人被这意外惊呆了。有几个老者气的胡子乱翘,几乎要晕了过去。

「凭什么让我们搬家?」

「我们祖祖辈辈在这多少年了,祖坟都在这里,怎么迁?」

「要迁,总的有个由头吧!」

「老老少少的,这几十口人,换个地,你让我们怎么过活?」

「你要我们到什么地方?我们都是打鱼的,离了海,吃什么?」

有几个年轻的小伙子冲上前来,要与那官员理论个是非曲直。

「噤声,肃静!」那官员低喝一声,怒容满面。几名兵士早已冲了过来,张弓搭箭,正对准了那几个年轻人。

「各位乡亲,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官员背着手,在台上踱着步,猛然抬起头,厉声说道。「今个我不是来和诸位商议的,是来通报一声。」

说到这里,他一下子提高了声音:「这是官府的命令!搬,也得搬;不搬,也得搬!没得个商量!」

人群中发出几声怒吼,又有几个人冲到台前。那官员冷冷一笑,向后退了几步,脸色陡变,骂道:「一群刁民,果然是敬不得!」

手一挥,不知从哪里涌出上百名兵士,持刀携弓,将一众村民团团围住。

「都不要乱动!否则,格杀勿论!」一名军官跳上站台,大声喊道。

几支箭从村民头顶飞过,落到远处土墙下。人群暂时静了下来。

那官员向前走了几步,阴阴笑了两声,语气又变得和缓下来:「众位乡亲,给你们三天的时间考虑。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出来。下官回去一定禀报知府大人!」

「三十天内,必须搬离!若是抗命,别怪下官不客气!」他又补充道。

人群中一阵骚动。

「我们不搬!」

「对,不搬!」

「就是不搬!」

「不搬,就是不搬!看能拿我们怎么样?」

喊声震天,人群朝台前涌了过来。

那官员表情尴尬,脸上怒意又起。那些兵士拉开了弓,近百支弩箭对准了人群。

那官员面色忽而由阴转晴,干笑了几声,双手向下虚按几下,说道:「慢着,慢着!都是一家人,何必动刀动枪的!有话好说!」

「谁和你是一家人?」

「逼迫我们背井离乡,还假装好人!」

「快滚吧!」

「我们不搬!」

「回去告诉知府老爷,就是那假皇帝刘豫来了,我们也不搬!」

人群变得不安起来,喊叫声四面响起。

那官员强忍着怒气,又高声叫道:「各位相邻,先别动怒,听我说!先听我说!」

几个年轻人已挤到了台下,正要爬上来,却被几名兵士用刀箭逼了回去。

「听听他说些啥!」人群中有人在喊。

「还能说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鬼才信他!」

那官员眉毛猛然跳了几下,一只手慢慢抬起。举到一半,又停了下来,晃晃脑袋,嘿嘿笑了几声,高声说道:「各位乡亲,听我说!搬迁这事是宫里的意思,下官只是奉命行事!至于缘由,下官实在是不知!」

「那刘豫不是大宋的子民吗?」

「是啥啊?早当了金人的好儿子了!」

「那把他的祖坟迁了把!」

「你让他来,我当面问问他!」

「住口,竟敢亵渎当今官家!是不是不想活了!」之前上台的军官厉声喝止。

前面的人群一阵骚动,好几个人挤了过来。军官嘴一努,十几名兵士上前,用刀抵在了胸前。那几个人被逼得连连后退,人群暂时又停歇下来。

「各位乡亲,听我说啊!」那官员见状,又向前迈了一步,站到了台边,冲着人群高声喊道,「来之前,知府大人说了,只要各位答应搬迁,每户每人拨付十两银子!」

「我们不要银子!」

那官员摆摆手,又说道:「诸位要是不满意这个价钱,还可以商量!」

「这不是银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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