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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那两人遁走后,怜花上前几步,望着孙三娘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三娘,你可有什么要与我说的?”

孙三娘闭了闭眼,终究还是避不过她这一问,方才攥成拳头的左手,忽的松开。

她重重的呼出一口气,无奈道:“慕蓉芳曾救过我一命,可也是她,把我逼进了无尽的深渊里,我自认这不是什么善意的拯救,而我,自始至终也并不欠她什么。”

“那她所说的龌龊心思,究竟是何意?”怜花继续问道。

她始终觉得孙三娘跟自己的关系非同一般,如今被人一点破,也越发想要深究。

“是,是……”孙三娘支吾着,终是没能说出口。

她不敢看怜花的眼睛,也不打算再多作解释。

如今她们所谋不同,怜花被薛郾呵护至今,已算是步入正途了,而自己呢?

自己一身杀孽,还有要守护的人在侧,孙三娘不敢说也不能说,若非必要,那便只能等着那些穷追不舍的人,自己去一一揭开吧。

她理了理有些乱的衣袖,朝怜花道了声珍重,转身就走。

“三娘,我,我还能再信任你吗?”怜花看着孙三娘孤绝的背影,问了一句。

她虽想知道真相,可若孙三娘不愿说,她也不会怨她。

相较于相互猜忌,她更希望她们能成为朋友。

如她所言,谁还没点过往?她自己不也正行走在找寻过往的路途中么。

孙三娘顿住步子,踌躇了片刻功夫,就在怜花以为她就要等不到回应时,孙三娘回头给了她一个无可奈何却又极为真诚的笑容。

“娘娘只需记住,三娘是您忠实的信徒即可。”

怜花也回了她一个微笑,然后看着孙三娘的身影消失在小道间。

当怜花赶至镇上时,天色已渐晚,寻了好几家茶馆,才在汜茗茶馆打听到了姓木的说书先生。

茶馆里的伙计告诉她,那说书先生是个年轻小伙,名叫木晚成,就住在镇北头的一户小院里,与自己瞎了双眼的老母亲相依为命。

伙计还说这两日他那老母亲身体欠佳,所以木晚成告了假,这几日都不会来茶馆说书了。

怜花道过谢后,又看了看天色,便依着伙计指的道,朝着北边走去。

越往北走就越偏僻荒凉,想来镇北应该是贫民百姓聚集之地吧。

一路上,怜花怕再走错路,是逢人就打听。

一位指路的老大娘,好心道:“姑娘,那木家就在前头,走得快的话也就小半个时辰,只是这天看着像是要下雨了,你要不找个地方先避避雨吧?”

怜花连声道谢,笑说自己脚程快,很快就能找到。

只是才行出几步,天边的黑云已压顶而来,黑色云层里不时的鼓起一块块亮光,闷雷夹杂着闪电。

怜花前后看了看,无奈只得先召来了还幻不出人形的青羽伞,裹挟着突起的飓风朝着前方奔去。

却不料一道闪电如银蛇般出没在云层里,在天际处一闪而过,倏的劈在了怜花头顶。

怜花握着的伞都还不及撑开,没有任何征兆的倒在了地上。

闷雷停,闪电息,飓风住,先前那一刻的恶劣天气,仿佛只罩在了怜花一人身上,现在皆风平浪静到只余一个宁静正常的黑夜。

锣鼓喧天爆竹齐鸣,镇北头那个破旧的小院里,聚满了送亲的人。

院门口挂起了红灯笼,就连那棵老梨树上也挂了几缕红绸。

沈家已没有近亲的男丁了,背沈怜花出闺门送上花轿的任务,就落在了表兄林逸丰身上。

管长生坐在高头大马上,冷眼看着那个传闻中,与沈怜花情投意合的男人。

直到沈怜花被安置于轿中,他全程都没有一个好脸色,朝身侧的管荣递了个眼色,就调转了马头。

一声“起轿”的唱和声后,十里红妆,迎亲的锣鼓响连天,欢庆唢呐炮竹喧,浩浩荡荡的就朝着镇中心而去。

管府的府邸前,管长生潇洒下马,踢了轿门后,弯身上前将沈怜花拦腰抱起,跨完火盆,直接将人抱进了礼堂。

各种繁文缛节,成亲拜堂等一应事毕,怜花都还恍觉似在梦中。

她牵着手里红绸的一端,任由那头的人领着她送入洞房。

管长生在前面走得很慢,显然是很照顾她的。

那段路走了许久,由此可见管府之大。

最后她被送到了望心阁,院子的名字,还是派来伺候她的丫鬟告诉她的。

“少夫人好,奴婢轻鸿,是少公子派来伺候少夫人的,也是这望心阁里的大丫鬟,少夫人往后有事,尽可吩咐轻鸿就是。”轻鸿悦耳的声音透着欢喜。

“轻鸿今年多大了?”怜花微微颔首,出于礼貌的问了一句。

“回少夫人,奴婢年十五了。”

“嗯,真好。”怜花叹了一声。

“呃,少夫人,您饿吗?要奴婢去给您取些吃食吗?前厅那边宾客多,少公子怕是还要过一阵子才能过来呢。”

“可,可以吗?”

不被人问起还不觉,现下她倒真觉有些饿了。

可婶娘先前有交代过她,不能吃东西的,得等到新郎掀了盖头,饮过合卺酒后方可少量进食。

“可以的,少公子吩咐过了,一切以少夫人为主,不必拘那些虚礼,饿了就先吃点东西垫垫,可见少公子是极疼您的呢!”轻鸿看出了怜花的顾虑,忙不迭的解释道。

“还是再等等吧。”怜花淡声说道。

“好吧。”

轻鸿知这位少夫人喜静少语,便也不再多话。

主仆二人就这样一坐一站的干等着,时间慢慢流逝,久到怜花都有些犯困了,才闻见了急步而来却步伐沉稳的脚步声。

怜花莫名的觉得心跳有些加快,她想,她应该是惧着管长生的。

“少公子。”轻鸿朝管长生福身行礼。

原本伺候在外间的喜婆和几个丫鬟,也依次跟了进来。

喜婆先是说了一大堆的祝词,尔后又讲了许多的规矩,最后将一杆喜秤递到了管长生手里。

管长生看了眼坐在床榻上,局促不安的沈怜花,朝众人挥了挥手。

轻鸿连忙招呼着喜婆及其他仆人先行退下,她自己也笑盈盈的在出门前,带好了外间的门,然后守在阁外。

虽然这有点不合规矩,可她家少公子本就是个不走寻常路的。

先前听闻少公子要娶亲,她也是不敢相信的。

其实也不止轻鸿一人不信,几乎整个管府都不敢置信。

他们少公子突然间说要娶亲,婚期是十分的急,娶的还是管家庄闻了名嫁不出去,还年长自己三岁的盲女。

老爷和夫人虽不怎乐意,不过二老是早就打好了只要他肯娶妻,将来少不得再给他纳几房貌美妾室的念头,便将这婚事也是操办得风光无两。

轻鸿是自少公子决意娶亲时,就定下了派过来伺候少夫人的。

她虽年岁小,却是个机灵有胆识的,又是管府的家生子,自小在府中长大,颇得管长生信任。

放眼整个管府,兴许就只有轻鸿一人认为,少公子是爱极了少夫人的。

其实从他决意娶她起,他就没在意过别人的看法,一心只顾忌着少夫人的感受,有夫如此,妇复何求!

管长生看了眼前人片刻,并没急着掀盖头,而是上前去与怜花并排端坐在床榻上。

他看着她红盖头下那无处安放的手,那双手算不得细腻,甚至还有些粗糙,显然是摸索着做过洒扫的。

怜花双手绞紧了手里的帕子,搁在双膝盖上隐隐紧张不安。

管长生将自己干燥温暖的大手覆了上去,那双手明显的颤抖了一下。

“怜花,我们成亲了,愿余生恩爱不疑。”管长生感概道。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许久后,沈怜花嗫嗫道。

“是,夫君。”

“不必如此拘谨,以后唤我长生就好。”

“好,长…”

怜花长生二字还未唤出口,门外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还伴有轻鸿数落来人的声音。

“何事?”管长生问。

“少公子,管荣有急事寻你。”门外传来了少年的声音。

这是管荣的声音,怜花对这个声音已有几分熟悉了。

管长生应了声知道了,却是没有立即起身离开。

他放下手里的喜秤,一双手已将大红的盖头掀了一半了,想了想又放了下来。

温声道:“我去去就回。”

怜花微微颔首,红盖头随着点头的动作飘动着。

管长生本已起身准备离开的,突然又倒了回来。

他单手扶住怜花的后脖颈,附身凑上前隔着红盖头,准确无误的吻在了怜花的唇上。

虽是一触即离,却早已在怜花心口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能肯定,自己那一刻是连呼吸都忘记了的。

他低沉好听的声音还在她耳畔,细语了一句“等我回来。”

怜花大脑一片空白,只听到了自己不受控细如蚊蝇的一声轻“嗯”。

管长生匆匆离开了望心阁,之后就没再回来了。

怜花由先前的心如鼓擂,直等止油尽灯枯,心如死水。

说什么洞房花烛夜是人生一大喜,说什么春宵一刻值千金,有什么天大的大事,能大到让新郎官可以一去不回的,不过是洞房里的那个人,不是他心心念念之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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