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孔本还在那儿想辙, 结果听到这话，顿时有些惊讶，“你找我谈生意？”他想到对方利用中午的时候出的那些货, 眼都要嫉妒红了，他冷眼在旁边打量一下，从这几人过去摆摊到收摊，少说得出了百多件衣服，一件衣服就算赚一块钱都有三百多块的利润, 他可不信对方就加一块钱卖。他守着这服装店是不假，生意却不怎么好, 平时的时候镇上人少, 就赶集的时候人多, 他天天守着一个月可能都没人一个集挣的多呢。
下意识的，李玉孔觉得对方是拿他开涮, 故意过来羞辱他的，不由恼怒, “你难不成还让我也买你的衣服不成。”
“是啊。”秦湘说着从她板车上拿出来几件衣服，见他似乎更生气了，便笑着说, “你别急着生气，咱们进去谈？”
这会儿天晚了, 外头气温也低了，忙碌的时候不觉得, 这会儿秦湘觉得有点冷了。要不是没办法, 她也不想赶集摆摊，多冷啊。
李玉孔犹豫一瞬，眼神不善的盯着她点了头, 想听听她到底想说什么，“进来吧。”
秦湘跟着进去，发现这服装店不大，顶多十五平米，墙上简单刮的白腻子，衣服却连墙都没挂满。屋子就一个小窗户，电灯虽然也有，但瓦数不怎么大，不够亮。
秦湘赶时间也不想多停留，便直接道，“我刚才卖衣服的火爆你看见了吧？”
提起这个李玉孔看向秦湘眼神都不善了，“怎么，你在我们地盘上赚了钱还想来我这儿显摆，真以为我没人了是吧？”
然而他话一落，一直跟着秦湘的秦洋登时瞪了过去，“好好说话。”
李玉孔顿时泄了气，有些屈辱。
“我想你可能误会了，我是诚心来谈买卖的。”秦湘将手里的衣服递过去，“我这衣服质量很不错吧？”
李玉孔瞥了一眼有些看不上，“质量好有什么用，也不怎么好看。”
都是做服装生意的，衣服质量好不好看一眼就能知道，但他又忍不住皱眉，这衣服虽然不好看，可卖的是真好。
秦湘也不恼，因为人家说的也是实话，如果这衣服款式也好看，那人家服装厂早卖出去了，早没她什么事儿了。
她接着说，“我这衣服是不好看，那是因为你看过好看的衣服，可这里是农村大集，赶集的都是农村的大娘大婶儿还有小媳妇大姑娘。大家生活虽然比以前好了，但是去城里却很少，对于新鲜款式的衣服接受能力没那么强，我们知道南方流行牛仔裤，她们能知道吗？相对而言，她们买衣服可不光是日常生活要穿，还得穿着衣服干活，也不舍得买太好看面料却不怎么好的衣服，她们更追求实用、耐用。你常年在这边开店，你这店里的衣服的确比我的衣服款式要好，可你卖的就一定比我好吗？我的衣服知道为什么卖的那么好吗，因为做工板正细致，结实耐穿，而且价格实惠不要布票。”
老牌服装厂在发展过程中的确有很多弊端，有些困难也不好克服。但老牌服装厂做衣服的师傅们可能都是几十年的老师傅，再不济也是家学渊源手艺不错的来接班的后辈。衣服做工什么的，跟南方之重款式的衣服是不能放在一起比较的。
比款式这些老牌服装厂比不过，但比质量，绝对没的说。
听这话李玉孔也迟疑了，他在这开店有半年了，衣服是他往隔壁市里批发的，款式比宁城的好点儿，但也就那样，来看新款式的多是年轻一点的。上了年纪的人在门口问问价格甚至连进来都不进来。
“那你想怎么做这买卖？”
秦湘道，“实不相瞒，我不是本地人，是临时起意来赶集的，后天一早我就走。但我有这衣服的货源，你如果想做这买卖，我可以卖给你，这样下一个集的时候，今天我卖衣服的火爆情况就是你的。”
她指着店门口说，“这么一块地方，你提前交钱肯定能给你吧，这位置好，人流量也多，对不对？”
李玉孔终于明白，原来秦湘打的是这个主意。
李玉孔也怀疑这衣服是不是附近服装厂产的。但知道没用，现在的国营厂子根本不愿意搭理他们这样的个体户，他以前也去问过，但因为没有认识的人，人家不搭理他们，加上款式也不怎么样，所以他只能去了隔壁市里的批发市场。
批发市场里的卖价肯定要比厂里直接出来的要贵一些。
可如果从这女人这拿货，那能有利润吗？
秦湘似乎明白他的担忧，便说道，“你可能也听到了，我卖的是八块一件儿，十五两件，如果合伙买件是二十一。我给你一件六块五，往后没我在这卖，不管你是直接一件儿八块还是两件十五或者一件九块，价格由你定，你这价格就还是最优惠的，卖出去都是你的。这附近不止这一个大集吧，就算只这么一批，就算以后有其他人卖，起码这一批货，你赶在所有人前面就能把钱赚到手。”
李玉孔抬头看着眼前的女人，的确心动了。
一件衣服就算只有一块钱的利润，说实话他有些看不在眼里，就他店里的衣服，每件价格他至少要加四五块钱的利润，有的可能还会加十块钱。
但同样的，在这小镇上他卖的并不怎么好，就是隔壁那家生意也一般般，两家还存在竞争力。
可今天他的确被这个小摊子的生意火爆吓到了。
而且人家能给他留出一块钱的利润说明她拿货比这六块五还得便宜……
薄利多销多赚一笔，还是半死不活的守着店？
李玉孔想了想还是被那火爆场面惊到了，他咬牙道，“行，我买。”
秦湘并不意外，她笑眯眯的问，“你能要多少货？”
李玉孔又皱眉了，“我手里没那么多钱。能赊账吗？”
秦湘心想，我自己还赊账拿的货呢，再赊给你，那我是疯了。
她摇头，“不行，我说了，后天一早我就走了，我得要现金。”
最后李玉孔还是不想这到手的利润飞了，便说，“那你给我一晚上时间，明天一早我拿货。而且我要和你今天一模一样的货。”
“行。”秦湘点头站起来说，“你要多少货，明天我让我哥给送过来，到时候你把钱给他就行了。”
她哥简直就是行走的大杀器，有她哥过来那就安全了。
李玉孔看了秦洋一眼，然后思索一番，说，“我要百件。”
百件不少了，本钱都得近两千块钱，他自己压根吃不下这么多，还是得找人凑一凑。风险当然也有，可既然选择干了个体户，那就不能瞻前顾后，总得搏一把，才能赚到钱。明天在另一个镇上也有大集，大不了他走的远点儿，就按照这女人的价格卖，怎么吆喝的他都学来了，还怕卖不出去吗？一天赚上百块钱，这一个月他什么也不干都足够了。
秦湘也不意外，便点头，“行，百件，几种花色和裤子我随意给你安排了。”
从服装店出来，正看见隔壁那家服装店的女人出来，秦湘友好的跟人点了点头，然后招呼哥和米红军走人了。
现在已经快五点了，还没出正月天黑的也早，这会儿天也有些暗了。
但几人心情都非常激动。
秦洋还好一些，别管心里多激动，表面上却是看不出来什么的。
但米红军却激动坏了，看着板车上剩下的衣服，再看看秦湘，佩服的五体投地，“湘湘姐，你以后在我心里就是这个。”
他竖起大拇指，兴奋道，“你可真够厉害的。我刚才在外头数了数，五百件衣服就剩下了几十件呢，这一天就纯赚一千块出头呢。”
秦湘也挺高兴，笑眯眯道，“只要他不后悔明天一遭还能卖出去百件儿。一件利润一块五，咱们再顺势赶一个大集，还能卖上二百件儿，又是一笔钱。”
其实还是这年月的物资太紧缺了，就是个体户想弄不要票的东西也只能往南边去，但凡卖东西的多了，可供选择的也多了，她今天的生意也不能这么好。
只能说天时地利人和。只要刚才那个李玉孔价格别太离谱，将价格定在赶集的人能接受的范围之内，还是很好卖的。
虽然利润小了点，但是能赚一毛算一毛啊。
到了这时候秦湘也感觉到饿了，算了算时间，他们午饭都没来得及吃呢。
到乐宁城城南服装厂附近，秦湘大手一挥，说，“喊上孙哥一起去国营饭店吃饭去，我请客。”
赚了钱了，人的底气也就足了。
到了招待所喊上孙铁树，四个人往附近的国营饭店点了四菜一汤，狠狠的吃了一顿。
可别觉得菜少，这年月的菜量还是非常足的，四人吃的饱饱的，孙铁树听米红军在那儿讲今天集上出货的盛况，将孙铁树唬的一愣一愣的。
单凭想象很难知道当时的情形，孙铁树又没在农村待过，根本不知道大集什么样，被米红军一说，顿时懊悔的拍大腿，“早知道我就跟你们一起去了，亏了亏了。”
秦湘哭笑不得，“您可是大师傅，还得开车呢，好好休息才是最主要的。”
说着她看向秦洋，“哥，明天一早你帮忙将货给李玉孔送过去，回来你就好好休息吧，后天一早咱们还得赶路呢。”
秦洋抬了抬眼皮也没说行不行，秦湘就知道她哥不肯了。
秦湘有些无奈了，孙铁树摩拳擦掌，“明天让秦洋在招待所休息，我跟你去见识见识，后天你先开车。”
秦湘幽幽道：“……孙哥，跟着去可是要干活的。”
孙铁树现在就一门心思的想去凑热闹，甭管秦湘说什么，都一口答应下来，“不就是干活吗，你孙哥还差力气？”
说着孙铁树举起胳膊晃动一下上头的肌肉，人高马大的看着也挺有震慑力的。
秦湘满意点头，笑道，“孙哥，到时候您就帮忙看着货别让人偷拿了就行，我也给您开和小米一样的工资。”
孙铁树本就是想凑热闹，拿好意思再收秦湘的钱，再说了早上的时候他就收了秦湘十块钱好处费了，再收就过意不去了，他忙摆手，“这钱我就不要了。”
见秦湘还想坚持，孙铁树忙道，“你再客气咱这交情可就没法处了。”
秦湘无奈，也不坚持了，却想着等回去的时候直接将剩下的衣服给胡大婶儿送一身过去，总不能白白让人出力。
在集上忙活那么久，几人也都累了，吃了饭赶紧往招待所去了。
结果到了招待所门口的时候就看到何副厂长在那儿来回的徘徊，看见秦湘他们回来，顿时一喜，“小秦同志。”
秦湘一看就知道何副厂长的意思了，大概是想问问她的收获吧。
还没等她说话，何副厂长一眼就看到秦湘身上穿的衣服了，可不就是他们厂里这一批货吗。要说不说，这人长的漂亮穿什么都好看，明明有些老气的款式一般的衣服穿在亲上身上还真挺好看的。
何副厂长叹了口气，“这不挺好看的，怎么他们就不要了呢。”
秦湘笑，“这衣服是不错，但架不住南边的衣服款式更新颖，人总得与时俱进。您是想来问问我今天的成果的吧？”
何副厂长点头，“是啊，我下班回去也一直惦记这事儿，如果不跑一趟问清楚，我今天晚上估计都睡不着觉了。”
都是女同志也不用避讳，秦湘笑道，“何副厂长，咱们去我房间谈一下让您看看我剩下的货。”
一听剩了货，何副厂长心里咯噔一下，“卖的不好吗？”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他们自己也是去一些百货商店看过，知道自己厂里的衣服款式不怎么新颖。可如果自家厂里的衣服连在农村大集上都被人嫌弃了，那心里还是很不好受的。
秦湘要给她卖个关子，只邀请道，“过去看看再说。”
几人进了招待所上了二楼秦湘住的房间，剩下的货都装一个袋子里了，如今就随意的扔在地上，秦湘道，“就这些。”
何副厂长过去一看，顿时大喜，“就剩这些？”
她随意的扒拉了一下，剩下的顶多二十件儿，这一批货囤积了两千多件儿，如果按照这个速度，最多一周就能处理完了，那么其他挤压的货物说不定也能销售出去一批了。
秦湘点头，“就这些。其他的都卖完了。”
早上的时候秦湘怎么操作的她看的一清二楚，没想到效果会这么好，她看着秦湘，感慨道，“没想到农村市场能这么好。”
秦湘笑了起来，“是啊，现在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了，大家日子比以前好了，手里也有余钱为家里人买衣服了。当然关键还是在价格便宜又不要票，衣服还结实。”
何副厂长高兴起来，“那我明天是不是可以动员工人家属去赶集推销卖货了。”
秦湘点头，“当然可以，不过我今天还找了另外一个法子，然后卖了百件衣服出去，明天一早就得给人送货过去。如果工人家属不乐意，那么咱厂里其实可以找一下集市上那些开服装店的，再不济找集市上常摆摊又有余钱的，推销一下也行。”
工人吗，现阶段工人端的还是铁饭碗，即便是家属大多也抹不开面儿去干个体户的营生。如果何副厂长真觉得可行，早上的时候也不能顺着她的话让她去摆摊，而是直接让工人家属去卖了。
毕竟工人家属去卖了，还能增加工人的收入，提高工人的生活水平，能解决厂里不少事儿。
“什么？”何副厂长惊讶，“你还卖了百件出去？”
秦湘点头，“就镇上的一家服装店，价格谈妥了，明天过去送。”
何副厂长吸了口气，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夸赞道，“小姑娘，你是有本事的。”她一顿，笑道，“你有没有兴趣来我们厂里工作，凭着你这本事我觉得我可以说动其他领导让你破格进厂。”
闻言一直没说话的秦洋动心了，看向秦湘，但秦湘却摇了摇头，“多谢何副厂长好意，厂里我就不来了，我不是宁城人也不方便。说实话，我能出这主意其实大部分原因还是我想赚这个钱又缺少本钱，能帮了厂里又给自己提供了赚钱机会，只能说是双赢。所以明天还得请何副厂长帮忙，让我顺利拿到货，明天再卖一天，后天我也就回去了。”
听她拒绝，何副厂长还真有些遗憾，真是个做销售的好苗子，长的漂亮，能说会道，要是来销售科，把衣服往身上一穿还怕卖不出去啊。
她就那么随口一提议，人家真答应了她会帮忙周旋，不乐意也就算了。一个萝卜一个坑，真招进来也没那么容易。
何副厂长点头说，“行，明天你还是去找冯主任，明天一早我早点过去，跟他说这事儿。”
说完她又道，“你今天也算给我们厂里帮了大忙了，也是帮了我大忙了，以后有什么事儿记得找我。”
听这话秦湘还真没想客气，她心思一动，“何副厂长，明天一早我会先把今天的货款结清，然后再重新赊一批货，如果明天卖的顺利，我走的时候还想带一批货走，到时候我会结清货款，一分不欠。”
何副厂长一愣，明白过来她的打算，“你打算回你们清水县卖？”
“是啊，农村市场那么广阔，不趁着现在好时候赶紧赚一笔还等什么？等所有人都看到这个市场一拥而进的时候，我连这种薄利多销的小钱也赚不到了。只是款式，我希望款式能多一些，这样供客户挑选的余地也多一些。”
何副厂长沉吟，目光认真道，“那你说我们以后就定位农村市场怎么样？”
秦湘明白她的意思，对方愿意帮忙让她拿货，秦湘对她印象也好，她也想跟何副厂长打好关系，以后不管怎么着也多一条路，她想了想说，“可以是可以，但您得找准农村市场的定位，农村现在的确落后，但也不会永远落后，如今会买一些实用性更强的衣服，那以后呢？生活条件上来的时候，即便是更看重衣服质量的农村人，也会追求款式了。咱们厂一看就是老牌服装厂了，难道还能一直不求更新换代的生产这些旧款式的衣服？”
看着眼前年轻的姑娘，何副厂长的眼神越发的认真起来，“你的意思是，哪怕定位农村市场也得跟得上时代的发展，产品要更新换代。”
能当领导的都不是傻子，秦湘不信何副厂长没往改革产品上头想过，她点头，“是啊，国家十年前和如今变化天翻地覆，总不能要如今的人还保持着以前的审美。我这次去杭城，也见了一些新的东西，听说羊城那边有不少港城传过来的新鲜玩意儿，国内发展那么快，我相信南方的那股风早晚刮遍祖国大江南北，城市里流传开了，农村又不是与世隔绝的地方，传播开也是早晚的事儿。外面的事儿接触的多了，总会改变自己的想法和审美。所以最根本的不是要求客户适应我们的东西，而是我们该了解客户的需求，生产人家需要的东西。走清仓是一条能解决眼下困难的路子，却不是长久的路子。一旦基调定下来，以后想改就更不容易了。”
有一句话她没说，真要一直这么走下去，那服装厂是自取灭亡。